特鲁迪把壶朝房间那头扔去。它没撞到对面的墙。没砸中任何人。甚至都没摔破。
这是一个没有把手的壶—灰泥色,上有棕色横条,摸上去砂纸般粗糙—是丹那年冬天参加陶瓷班做的。他做了六个小小的无把杯子配它。壶和杯子本是喝清酒用的,但是当地酒店不售清酒。一次,他们旅行时买了一些回家,不过不怎么喜欢。因此丹做的壶一直搁在厨房的开放式架子上的最高一层,里面搁着几样有点价值的稀奇玩意儿。特鲁迪的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罗宾八年级获得的全优生奖牌,一条长长的双层黑玉珠链,原是丹的妈妈的,遗嘱留给了罗宾。特鲁迪现在还不让她戴。
特鲁迪下班回家时刚过午夜。她摸黑进屋。只有小小的炉灯开着—她和罗宾总给对方留着这灯。特鲁迪等不及开别的灯,甚至包都没放下,就爬上一把椅子,取下壶,在里面摸了一圈。
没了。当然。她早知道它没了。
她穿过黑暗的屋子,走向罗宾的房间,拎包仍挽在胳膊上,手里抓着那壶。她打开顶灯。罗宾呻吟着翻个身,把枕头扯到脑袋上。装吧。
“你奶奶的项链,”特鲁迪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疯了吗?”
罗宾假装发出一声半梦半醒的呻吟。看起来,好像她所有的衣服,旧的新的,干净的脏的,全都散落在地板、椅子、桌子和梳妆台上,甚至床上也有。墙上贴了张画着河马的大海报,下书“我怎么如此天生丽质?”。还有一张特里·福克斯[1]跑过雨中公路的海报,身后汽车如林。脏杯子,脏酸奶盒,学校笔记,一盒没拆封的卫生棉条,罗宾学龄前玩的布蛇和布老虎,一大摞两年前被轧死的猫“腊肠”的照片,罗宾跳远、赛跑或投篮得的红蓝色缎带。
“你给我说话!”特鲁迪说,“给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干!”
她丢出酒壶。但它比她想象的重,或者也可能扔出的那一瞬她手软了,总之它没撞上墙,掉在梳妆台边的地毯上,在地上滚了一会儿,完好无损。
那会儿你冲我扔了只壶呢。你差点砸死我。
不是冲你的。我没冲着你扔。
你差点砸死我。
罗宾在装睡的证据:她惊恐地坐起,却毫无突然惊醒时的困惑茫然。她好像很害怕,但孩子气的惊恐表情下,藏着另一种表情—死不悔改、察言观色、轻蔑不屑。
“它多好看啊。而且很值钱。它是你奶奶的东西。”
“我觉得它属于我。”罗宾说。
“那女孩甚至都算不上是你朋友。天哪,你今天早上对她可没说什么好话。”
“你哪知道谁是我朋友!”罗宾的脸涨成发亮的粉红色,眼里盈满泪水,不过轻蔑的、死不悔改的表情依然如旧。“我了解她。跟她聊过天。所以滚出去!”
特鲁迪在成人精神障碍中心工作。很少有人这么叫它。镇上老一点的人仍称它为“威尔姐妹之家”,其他许多人,包括罗宾—以及估计大多数她的同龄人—都叫它智障中心。
这房子现在修了一条轮椅坡道,因为有些智障人士在身体上也有残疾。后院有个游泳池,用纳税人的钱造它的时候,颇引起了一番议论。除了这些,房子看起来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不同—白木墙,带墨绿纹饰的山墙,斜屋顶,装深色纱窗的边廊,前方低洼的草坪周围环绕着软枫木。
这个月特鲁迪是下午四点到午夜的班。昨天下午,她把车停在房前,沿车道步行上去,想着这房子多美啊,就像威尔姐妹时期一样宁静,那对姐妹想必总是给人奉上冰茶,从图书馆借书看,或者还打槌球,就像那时候的其他人一样。
一旦你进门,总能听到几则新闻、一阵争吵或者激动的嚷嚷。有人来修游泳池,但没完工。他们又走啦。还没修好。
“我们反正拿它也没什么用,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约瑟芬说。
“还不到六月中呢,你却说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凯尔文说,“说话不经过大脑啊。你听说了那个在乡下死掉的女孩子吗?”他问特鲁迪。
特鲁迪搅拌着两份冰冻柠檬水,一份是粉红色的,一份是原色的。听了他这话,她把勺子往冰块上猛的一捣,溅出几滴柠檬水。
“怎么回事,凯尔文?”
她担心听到女孩被拖下某条乡间公路,在树林里被奸污,勒脖,毒打,弃尸。罗宾总是穿着白短裤和T恤,飞扬的头发上勒条发带,在乡间公路跑步。她的头发是金色的。腿和胳膊也是金色的。她的脸颊和四肢并非闪闪发亮,而是覆着层绒毛—要是她跑步经过,身后留下一阵花粉之雾,你也不会奇怪。汽车冲她鸣喇叭,她不为所动。有人冲她嚷嚷下流的威胁,她就不甘示弱地骂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