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去了,向着离马号街五百米远的小清河走去。它其实是为水库放水而修建的市内环河。城北的孩子都爱往那里去,特别是夏季。妈妈从不让我去,她说那里淹死过人。这次,我偏要去。我想去找我的亲爸妈,离开原来的那个家,再多危险我也不怕。我以为只要沿着这条河就可以到达我的家。天就那么一直黑下去了,我同夜色一起在走。夜静得像瞳孔,我只听到自己在扑簌簌地掉泪。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我只知道,向前,再向前。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一条环城河。就像你想的那样,我走了很久远最后却看到一片熟悉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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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忧伤(10)
我从小就是个缺心眼的人。这下,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就是这时我看见了他。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个扯掉麻雀脑袋的少年小野。他坐在河岸的护栏上,手里捏着一片竹叶,不知道怎么就把它弄出了声响。这个就是我记忆里的呼哨。突然他好像发现了我,停止了声音。我慌张地跑到离他稍远一点的栏杆边上,紧紧握着它,装作看湖水。我感觉到他在向我走来,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小米粒?!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让我欣喜又激动,我从没觉得小米粒这称呼如此可爱而好听。
小野哥哥。我睁开了眼睛,看到高我半头的少年。
一起回家吧。
嗯。
我跟在他身后,走过了摇曳的夜色。尽管他没有再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他像个哥哥。这一路快得惊人,没走多久就看到家门了。他奶奶像往常一样站在门口等他回来。看到小野拖沓的影子,又张开了她的嘴,小野小野!现在才回来!快点走!走近了她才发现小野身后跟了个小小的我。小米粒小米粒!她又开始叫了。可我现在没心思回应她,我低头快步过了她家门,往我家走去。等等!我停住了,小野跑过来,跑到我面前。他高高地把那片竹叶递给了我。送给你。他没有看我,转头跑回家了。邵奶奶诧异地望了我们一眼。
回到家里,他们还在忙着。忙着看电视忙着照顾小东西。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客厅。爷爷从报纸里探出两只眼睛,回来啦?
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我出走过!我心里酸楚得想掉眼泪。
不一会儿,妈妈想起我还没有吃饭,给我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面。我虎狼似的冲进了面里,那点小心思也被这碗面淹没了。毕竟当时我只是个屁大的孩子。这碗面之后,我心里又重新布满温情了。
我把那个呼哨夹在了书房的《康熙字典》里。
后来,我终于知道,我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再没有人能让我怀疑这点。
雨水一样的年少时光
也许因着十里香,也许因着妈妈的教育,我爱整天泡在书房里。就趴在那个窗台前,对着那一株异香的植物。从两排大书橱里抽出一本书,边查字典边看书。看累了就闭上眼睛冥想一会儿。雨水伴着香气充溢了我的大半个年少时光。
我所在的那个城市雨水特别的丰厚。它们肆意地冲刷着我的年少时光。我们那里的雨水是冰冷的,砸在身上别样的疼。我不知道是雨水给我这样的性格还是与生俱来。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包括我自己,那个时期的米旎,是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整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样的孩子怎么能讨人喜欢?可是我总想起那个少年,就觉得他像雨水一样,极其湿润地来到了我的心里,温情而柔和。就像那时的雨水砸在瓦片上,清脆利落,亲昵地诉说着。米旎。米旎。这是不是幻听?
植物、窗台、雨水、书,成为那个时代我最怀念的事物,它们是永存我心底最美好的独特风景。尽管有时它们令我优柔。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美好了。人们总是对逝去的事物无限赞美,因而在记忆里会把事实夸大或虚构。
在我家门前有一棵大树,我也忘记是什么树了。它长得特别的茁壮魁梧。也许是因为我家以前那条忠心耿耿的狗被埋在下面作肥料的缘故。那是一条很悲惨的狗,我听爷爷说。它看家护院好几年,后来不知道被谁用一瓶滚烫的开水浇在了脑袋上,它就疯了。当时刚生下我不久,家里人怕疯癫的它会发疯伤到我,就找人把它勒死埋在树下了。这是一条伤痕累累的狗,每次听爷爷说起,我都会很心疼,我总以为这是我的责任。
少年小野爱爬那棵树。他同样也不爱说话,爬上树丫就看着一处发呆。我觉得他会从我们两个人想象的空间与我相遇,这一点同样让我很兴奋。可我并不知道当时他不这么想。我曾有过那么多丰富的令人拍案叫绝的想象,这一个,大概是最白痴最简单的曲线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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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忧伤(11)
我有时会站在大树下,抱着它仰起脸,我不愿意多说话。即使说话,声音也小到跟自己讲话的程度。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在注视他。也许有,可他把脸别过去了。马号街的男孩都这样,在那个时期,总要表现出自己对女孩的讨厌。
有时邵奶奶出来看小野,她会叫他从树上下来带我一起玩。这时我就觉得她的声音也没有多么讨厌了。小野就极不情愿地下来了,拿眼睛瞄我。但是我的眼睛从没放松,死死地追随着他。
在每个地方,有他出现的地方,就有我目光的追踪。树杈,矮墙根,环城河,马号街上任何一个少年出没的小巷。看到他的时候慌张但是又甜涩。他终于怒了,质问我为什么要一直看他。我没有说话,还是一直看着看着。我的脸涨得通红,可我就是不说话。面对他我就真的什么都讲不出来。
小米粒!他叫了一声,拂袖而去了。
之后我就像得了失语症,拒绝同别人讲话。就只趴在书房窗台,看雨水敲打瓦片,看那株日益葳蕤的植物。它一点都不像我。小米粒是一株伤心的植物,她没有如此强盛的生命力。
妈妈总是这样说我:这个孩子,事情都放在心底。什么也不说,让人去猜她的心思。而长大后的弟弟与我截然相反。他能说会道,嘴巴甜死人。人人都爱他。有的时候,我看着他,都会觉得恍惚而迷惑。我觉得那时我也忍不住被他吸引了。
我依旧还是那个被大家遗忘的人。只有当我冷不丁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他们也才冷不丁地恍然大悟:哦,似乎还有小米粒的呀。我还是那个清清瘦瘦的样子,有时脸色会黄一些,这种病态瘦常会让别人以为家里人不给我饭吃。这种说法真的太不负责任了。
我总记得我童年的底色,是灰白灰白的。像是阴隙里常年缺少阳光的植物,阴暗又带着尖刺。这是令人心痛的。一个人的童年就像是她身上的烙印,尽管压抑窒息,我也无意洗掉它。像早春的花,总要经受最寒冽寂寥的时光。若是没有这样的童年,我怎会长成这样尖锐暴戾的女子呢?
我的童年也匆匆打马而过,在还没有上演什么精彩节目的时候,就草草收场了。快得好像一转身,那些时光就哗啦啦流掉了。
长大之后,我也偶尔会回忆起童年时光,那些个雨水丰盈的地带。小时候热爱雨水,部分原因是它们把伙伴们都困在了家里,让别人看不到我的孤单。长大之后厌恶雨水,是因为它阻隔了我的青春年华。它们不再带给我好心情。唉,雨水啊,哗啦啦,就这样砸向了,我的胸口。
还有谁会一缕一缕地追忆雨水一样的年少时光呢?
伟大的友谊
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