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除前,武安公府的大案判了下来,武安公逼死进士,参与盗铸,罪证确凿,坐弃市。
武安公必死无疑,但府上其他人如何处置就在两可之间了,往重了判,连坐流放也可,往轻了判,降爵也未尝不可——赵家祖上有从龙之功,老国公在战场上替高祖挡过一刀,单凭这一刀,厚恤其子孙也是理所应当。何况武安公虽恶贯满盈,犯的并非谋反、谋大逆之类毁家灭族之罪。
是以群臣议了几回,皇帝仍然举棋不定。
最后还是太子出面替阮夫人与赵世子求情——阮夫人毕竟是太子妃的亲姑母,据说太子妃为了武安公府之事病势愈发沉重,若是将阖府流放,难保不会有个什么好歹。阮夫人也识趣,将武安公这些年敛聚的不义之财,京中的几座宅院,京畿的几处田庄都上缴朝廷。
皇帝最终决定看在儿子儿媳的情面上对阮夫人母子容情,将从二品的开国县公降至正四品开国县伯,赵家由公府变成了伯府,家财几乎散尽,显见是败落了,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和爵位。
不过朝野中慢慢传出另一种说法,道太子之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武安公向圣人求情,乃是因为他暗中与武安公有所勾连,赵峻在江南盗铸铜钱聚敛的大量财帛,便有一部分进了太子囊中。又有人想起赵峻当初接掌神翼军,正是由太子推举的,可见空穴来风是有根据的。
这种说法在朝臣间悄悄流传,犹如一条暗流悄然流淌着。
太子自然也有所耳闻,在东宫里如坐针毡——他何尝不知道这时候该和武安公府撇清关系,但阮夫人手里握着他们私下往来的把柄,若是真把她逼急了,捅出去来个鱼死网破,他也会叫她拖下水,他只能冒险去向父亲求情。
到此时,他已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从赵清晖失踪,到他发现是齐王所为,以此向武安公卖好,再到神翼军兵权之争,赵清晖回京、父子丑闻传遍京城,由扬州盐商牵出盗铸铜钱案,再到七旬老妪敲登闻鼓,挖出二十年前旧案,这一环扣一环,从一开始就是桓煊做的局,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从搭上武安公府的线开始,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圈套。
回头一想,这一切的开端,便是阮月微告知他赵清晖失踪的原因。
太子本来还与阮月微虚与委蛇,经此一事,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以让太子妃安心养病为名,变相禁了她的足。
阮月微只当是因为姑母和表弟的事惹恼了太子,不顾内侍阻拦,亲自提了羹汤送去外院书房,不等她走近,便听门帘内传出女子的调笑声。
她愤然褰帘而入,却见一个孺人坐在太子怀中,太子正手把手地教她画画。
那孺人见了她要起身行礼,太子却将她搂得更紧:“不必理她,我们自画我们的。”
反而抬起头斜乜着阮月微,似笑非笑地道:“身子骨不好就好好在殿中养病,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阮月微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千挑万选的夫君,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太子却似怕她不够伤心,又补上一句:“要哭出去哭,别在这里碍眼。”
阮月微趔趄着退了出去,刚退出书房,便听帘内传来那孺人的娇声:“怎么说都是殿下结发的妻子,殿下这样下她脸面,她恼了妾,回头磋磨妾身可怎么办?”
太子笑着道:“怕什么,她敢磋磨你,孤便休了她。”
阮月微气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回到殿中便卧床不起——本来她的病是三分真七分假,这回却是十分真了。
然而太子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叫药藏局的小医官来请了个脉,说是时疫,竟将她的寝殿锁了起来。至此,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是彻底失了太子的心。
……
转眼便到了年关。
皇帝没将武安公的人头留过年,赶在年关前问斩。
行刑当日,长安城中观者如堵,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自那以后,赵府便沉寂了下来,赵世子失踪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残废的消息不胫而走,即便他日日躲在深宅之内,也觉芒刺在背。
阮夫人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成了权贵中的笑柄,在长安也呆不下去,便将府上余下的资财、田产处置一番,带着儿子去了洛阳。赵峻的两个弟弟原本在朝为官,都受了兄长牵连。一个参与盗铸案,与兄长一起问斩。另一个案发时在蜀中为官,因兄长之事被远贬岭南。
神翼军的兵权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桓煊手中,有人暗叹他运气好,也有人怀疑武安公府的事背后有他的手笔。
可他起起落落,始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门庭冷落也好,车马盈门也好,仿佛都与他没有半点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