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拿起了帽子和上衣,对桑托斯说:“给我兑现钱吧。有紧急情况了。我一赌钱只要稍微赢上了两个,就准有紧急情况。”
“是弗农打来的?”他一边数我的筹码,一边问。
“对。”
“不会是太了不得的事,”他冷笑一声说,“要不肯定会连雷德也一起叫了去,”说着把头朝那个摄影记者一摆,“明天好让读者看到大功都是他立下的呀。”
司法官柯顿、治安官菲尼,以及治安助理罗利,都已在地方检察官那里。柯顿中等身材,圆圆的脸上一脸愁容,下巴上有个小浅凹,他脚穿橡胶高统黑套鞋,身披雨衣,头戴帽子,早已都是淋过雨、沾着泥的了。他站在屋子中央,睁得圆圆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很为长在这么个人身上而感到自豪。菲尼跨开两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在那里捋他的小胡子,那张红扑扑的脸是气鼓鼓的。罗利站在他旁边,在卷一支香烟,看去还跟平时一样仿佛是和和气气的样子。
我跨进房门,弗农就把门一关,火性十足地说:
“柯顿认为他有了发现了。他认为……”
柯顿胸膛一挺,抢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不是我认为不认为的事。事情是摆明在那儿的……”
火辣辣叭的一声,弗农在司法官和我之间打了个“榧子”,他说出话来也一样是火辣辣的:
“不要噜苏了。我们到那儿去看了再说吧。”
我到自己房里去取了雨衣、手枪和手电筒。大家一起下楼,上了一辆沾满泥浆的汽车。柯顿开车。弗农坐在他旁边。其余的人都坐在后座。雨点打在车篷和遮帘上,雨水钻进隙缝直往下滴。
“白日做梦,捕风捉影——偏又挑了这么个要命的夜晚!”治安官的头上正好有个漏水的隙缝,他一边躲一边嘀咕。
“迪克这个人,少管点闲事该有多好呢,”罗利也敲起边鼓来。“事情又不出在凯萨达,干他什么事呢?”
“他要是真能多管管出在凯萨达的事,也就用不着去为海边那头的事瞎操心了,”治安官这话一出口,他跟他的助理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偷偷地笑。
他们这段对话也不知有些什么奥妙,反正我是听不懂的。我就问:
“他要干什么去呀?”
“没什么,”治安官对我说,“你瞧着吧,包你啥事也不会有。说真的,改天我一定要好好批评批评他。也不知弗农怎么搞的,居然就会听信他的话!”
我听得稀里糊涂。于是就凑着遮帘缝往外瞧去。下雨加上天黑,外边的景色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我总模模糊糊感觉到我们这是在去东边路上的什么地方。这趟车坐得也真够呛的——雨又大,车又颠,机声又响。车子最后停下的地方,也一样是那么黑,那么湿,那么泥泞。
柯顿关了车灯,跳下车去,我们大家也都跟着下了车,劈里啪啦的,踩着齐踝深的泥浆水走。
“真叫人受不了,”治安官直嘀咕。
弗农刚想要说些什么,司法官却早已走了,顺着路直往前跑。我们只好苦苦地也都跟着他去,我们所以一个都没掉队,与其说是因为看得见前面的人影,倒不如说是因为脚踩烂泥哗哗有声,大家都跟着声音在走。天黑极了。
不一会儿我们就离开了路,翻过了一道高高的铁丝栅栏,由此再往前走,脚下的烂泥就少了些,踩着的都是滑溜的青草了。我们爬上一座小山冈。风夹着雨顺坡扑下来,都直打在我们脸上。治安官气喘吁吁。我汗流浃背。到了山冈顶上,又翻后坡下山,听得见前面有海水冲刷礁石的沙沙声。下山路愈来愈陡,小径上的青草渐渐都被圆石子挤掉了。一次柯顿脚下一滑,腿一屈跪了下去,绊住了弗农,弗农赶紧一把抓住了我,这才没有倒下。治安官的喘息声如今已经跟呻吟差不多了。我们向左手里一拐弯,成一列单行往前走,碎浪的拍击就近在我们的身旁。我们又向左一转弯,上了一道坡,来到一座四面没墙的矮棚底下停了下来。那矮棚不过是十多根柱子支着个木板顶。前边,衬着乌黑的天空看得见有墨黑的一团,那是一所大些的房子。
柯顿压低了嗓门说:“等一等,我去看看他的车在不在。”
他走了。治安官长出了一口气,咕噜了一声:“该死的,叫我们这样长途跋涉跑来!”罗利则是叹了口气。
司法官兴高采烈回来了。
“车子不在,说明他人不在这儿,”他说,“来吧,反正到了屋里也可以避避雨嘛。”
我们就跟了他沿着一条两边都是灌木丛的泥泞小路走去,来到那座墨黑的房子跟前,登上了后门的门廊。大家站在门廊上,等他弄开了一扇窗,钻窗进去,开了门锁。我们的手电筒这才第一次派了用场,亮光到处看出里边是个整洁的小厨房。我们走了进去,踩得地下尽是烂泥。
我们这些人里只有柯顿一个人显得很起劲。从帽檐下起一直到有个小浅凹的下巴,他那张脸上的整个神情就像一个到台上来报幕的报幕员,他相信自己即将宣布的这个消息一定会给观众一个惊喜。大家都望着他,弗农的目光里满含着怀疑,菲尼是不屑,罗利是淡漠,我呢,根本就不知道到这儿来是为了啥,流露出来的当然是无限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