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画面片段如同口中的跳跳糖一般瞬间爆炸,消失殆尽。那个孩子倒在雪地里,他的头皮像一个未剥完的橘子皮一样绽开,米莉安所能做的就是观看着这些微小的细节——
烟头在那个孩子的手背上继续燃烧。
绿白搭配的运动鞋上的一根鞋带散开来。
一只裤腿卷着,另一只展开着。
夹克和衬衫的衣领都竖立着——她看见了两颗雀斑与一颗痣。
她手中的那把枪很小,一把小小的镍质精致闪亮的0。38英寸(9。652毫米)口径的带有类似粗短猪鼻子枪管的手枪。之前感觉很轻,轻如羽毛。现在发射出了一颗子弹之后,感觉却如一截铁链般沉重。她的手臂垂落于她的身体一侧。
安德鲁抬眼从伸出的手指缝之间看着她。
“我救了你。”她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如同来自千里之外。
“什——什么?”
“起来。我救了你的命。”
安德鲁把他的身体支撑着靠在墙上。他试着站起来,他的下颌上沾着湿润的血液,嘴唇上也是。他的整个嘴部如同一个光亮鲜红的洞穴。他凝视着那具尸体。她亦如此。深红色的血液缓慢地喷涌而出——咕噜,噗,咕噜,仿佛有人在狂欢节上制作着樱桃口味的蛋筒。
“他只是个孩子。”她感慨道,“上帝啊!”
“他本来要杀了我。”这些语句从鼓出的血气泡里冒了出来。
“我觉得我想通了这一部分,安迪。”
“安德鲁,我的名字是……”他用某种山羊的嘶叫声说完了这句话,然后跪在地上,开始从那个孩子的拳头里抠出那沓纸币。那只冰冷的死人的手紧紧地捏着那些现金。安德鲁像剥洋葱一般剥开他的手指。
“给我。”她说着,伸出一只手。
他把手递给她,她心想,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她还是扶他站了起来。“我的意思是,给我一些钱。”
“一些……”但随后,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现金,点缀着些许晶莹剔透的红色,“这是我的。”
“因为我,你才捡回了你的命。”她指着那具尸体愤怒咆哮。
“我杀了他,为了你。人们为寻找丢失的猫都会给钱。你当然应该为我拯救了你那愚蠢的性命而付钱给我。”
他板着脸说:“我需要这笔钱。”
“你这狗娘养的畜生。二十美元!给我二十美元。”
他需要退后一步。“这是……这是某种形式的勒索。您早已计划好了这一切。你甚至告诉过我。这是一种欺骗。那个家伙真的死了吗?你认识他吗?你肯定认识他。你这个疯——”
在她还没意识到之前,枪已然举起。
“我并没有敲诈勒索你。”她龇牙咧嘴地说道,“我只是拯救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浑蛋,我知道你的死亡即将来临。命运是一列向你疾速驶来的火车,直达佩内洛普站。我把你拉出了轨道。你的整个崭新的生活应该即将展开——一个富裕的乡村俱乐部婚礼,一些递果酱的浑蛋雅皮士小屁孩,一片郊区的大而珍贵的绕房而建的私人篱笆。我选择了去拯救你,你这条命就是我的。”她母亲的声音突然出现,如同杂草一般从肥沃的土壤里蹿了出来:不要想着为了得到回报而去帮助别人。管他呢。去他妈的,“至少你可以给我打车回家的钱吧。”
不过,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枪。
然后,他叫了她一声“婊子”。
她扣动扳机。
他像一只受了惊的松鼠一样吓了一跳,子弹在他脑袋旁边的砖墙上凿出了一道沟壑。
“现在我要的就不只是打车费了。”她说道,“我要拯救你性命的费用。我要所有的钱。整整两百美元。你给我,你就能继续活下去;如果你不给我,我会杀了你。到时候我还是会把钱拿走,还会拿走你口袋里那个戒指或是什么玩意儿,再把它当掉,去买高档香烟和带劲儿的廉价威士忌。钱!快点儿!”
他摊开手心,钱飘落在了地上。
安德鲁跑了,连滚带爬,逃走了。
远远地,警报器呜呜作响。
“操!”她大叫一声。
她匆忙铲起那些二十美元,又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孩子那双白板般的眼睛,毫无生气的黑色瞳孔如同鸟的眼睛。
然后,她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