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翠蔓领来了四五个妇女,她们来到高记伊砌炉子的地方,就在高记伊的炉子周围,站成了半个园圈儿。
程婉贞看见来了这么多女人,其中还有自己的侄女程翠蔓,就笑着和这些女人打着招呼:“来啦,在这儿,这儿也没法招待你们,怪脏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进屋吧,进”
程翠蔓打断了程婉贞的话,她冷笑着说:“程婉贞,你也甭假装客气了,客气也没用。”她对着程婉贞说完了这话,一扭脸,对着她带来的女人们喊道:“姐妹们,革命开始。”
这四五个女人听程翠蔓下了命令,就挥着手,全身哆哆嗦嗦地抖动着,嘴里呜噜呜噜地喊了起来:“宁要社会主义的光秃秃,不要资本主义的铁匠炉。”
高记伊看着程翠蔓她们这种架势,无奈地停下手里的活儿,皱着眉头看着她们闹。程翠蔓们的这行动,大大出乎了高记伊的想象,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妇女会这样。
程婉贞见不得这架势,这些妇女们一喊,就把她吓得不知所措了,她死死地盯着丈夫,平时蛮横的丈夫,现在是她唯一的主心骨。
高记伊本来想,砌完了这一行砖就收工。他虽然还想再干一会儿,可见程婉贞累得不行了,想想她回家还得做饭,就想早点儿收工。可是,当他看见这些虎着着的妇女,给他来了这么一出戏,反倒使他的倔脾气上来了,他把大灰铲用力往沙浆托儿上一敲,高喊着程婉贞:“来沙浆,来沙浆。”又高举着那砖,又砌起了炉子。
高记伊的倔强,也使这些妇女们束手无策,她们只能更加卖力地叫喊着。
高连海开会回到家里,什么话也不说,就一头躺在了炕上,拽过来一条被子,蒙头就睡。
春生嫂吓得赶紧过来,她掀开被子,摸着高连海的头,轻轻地问:“咋啦,哪儿不舒服?”
高连海一扒拉春生嫂的手,用手一指自己的胸脯,说:“你说哪儿不舒服?心,我心里头不舒服。”
春生嫂一听更加害怕了,她不顾高连海连扒拉她,赶忙伸着手,摸着高连海的心口窝儿,急切地问:“你心里咋不舒服了?你的心没坏吧?”
高连海扒拉开春生嫂,干脆翻了个身,躲开了春生嫂,边翻身边嘟囔着:“你的心才坏了呢。”高连海翻完了身,又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不过,心也快坏了,不坏也不行了。”
春生嫂听不明白高连海说的是啥,但她知道高连海没病,是他犯了神经,心里烦。她六神无主地看着高连海。
就在这时候,高山宰闯了进来。
高山宰:“四叔,你可回来了,想死你侄子了。”
高连海一骨碌坐了起来,狠狠地骂了句:“想你妈个X,我还没死呢,你小子怎么就想得死呀活呀的了。”
高山宰也没好气儿地说:“你去县里开会,坐汽车,吃伙食,哪来这么大火气,谁惹着你了。”
高连海用手指头向上一指,没头没尾地又说了一个字:“它。”
高山宰看看房子的顶棚,不解地说:“咋?顶棚咋惹着你了?不对吧。”
高连海:“我知道谁惹了我了,我要是知道谁惹了我,我不早就找他干仗去了,我干吗干生气呀。”
高山宰:“那啥,那啥,它咋就惹着你了?”
高连海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呀。”
高山宰不明白高连海话里的意思,又紧接着问:“咋叫‘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呀?”
高连海:“包产到户,懂不?咱们批判了好几年的刘少奇的反动路线,现在,又叫咱们照着做了。”
高山宰:“咋,包产到户了?”
高连海:“哦,不叫包产到户啦,叫‘联产承包责任制’,反正都是一回事,就是把从互助组、低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经历了三十多年,才集中起来的集体的土地,又要分给个人了。”
高山宰:“把地要分给个人,这不是又土改了么。”
高连海:“上级还叫咱们动作要快,最少在这个月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