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除了珍妃,还会涉及不少晚清鼎鼎大名的人物,如慈禧太后、李莲英、翁同龢、李鸿章、袁世凯……除去历史的光环,他们都有着可爱的一面和深挚的感情,是跌跌撞撞行在人间的大地之子。
第一章 1.愤怒的养心殿(1)
“拖下去,打,狠狠地打——!”
光绪甩手将一只薄胎双层瓷杯掷出,愤怒的吼声直透养心殿。所有人惊呆了。这位面容清峻的皇帝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这么下狠劲还很少见。
养心殿总管太监田福印身子打个哏,手一挥,几名魁梧太监立即趋前将一名肥胖太监反拖出去。这太监“嗳嗳”叫着,有些不相信似的。拖到正殿南的抱厦门槛那儿,一只鞋给别了下来,小太监跑着上来两指一捏拎到门外。进了院里胖太监才回过味来,杀猪样大叫:“皇上饶命,奴才该死,奴才再再再……”皇宫里,太监一旦遭罚都必须这么大叫大嚷,以示惶恐,否则更惨。
总管太监田福印稳稳当当地走出养心门西边的偏门,身子一转对着西边军机值房后墙和养心殿南墙间的小空地,肥胖太监被扔在墙角。他一跪好就弯过脖子瞅田福印的脚。
“苟太监,”田福印称呼那倒霉的胖太监,“皇上有旨,我也没办法。领旨——”
苟太监看到田福印的靴尖呈外八字站在地上,脸色放松了点。可等他一扭回头,田福印的脚就变成丁字形:右脚尖直抵左脚足弓。这时苟太监已经看不到了了。他被按在齐大腿高的木凳上,臀部翘起,一名太监把裤子褪到腚下。然后一人按头,二人按手,二人按腿,准备行刑。行刑太监是老手,看到这么肥白的屁股无论如何扼制不住施刑的冲动,嗓子“吭”了一声,一口唾沫吐在手心,廷杖高举过头,挟风带雷“嗡——”地砸了下来。
“一,——”旁边太监报数。
苟太监天灵盖好象掀翻了!回头要骂,杖子又已临身,只有杀猪样嚎叫。廷杖之刑由来已久,清廷一直沿循明例,分“用心打”和“着实打”,具体采取何种打法由监刑者决定。如果脚尖张开,那么就是“用心打”,提醒执刑者注意着点,手下留情,最多导致残废;如果脚尖相对,那么就是“着实打”,没命地揍!廷杖杖杖入骨,次次折肉,受刑的多被打死。田福印监刑无数,在以上两种打法之外另创“用着打”,即在残废与打死之间,示意的时候脚尖直抵足弓。宫里行刑的廷杖用长五尺、圆五分的实心青竹,质地非常优良。平常行刑太监还要打上腊,拿羊皮布反复揉搓,使廷杖的颜色青里透红,油光可鉴。
杖击声不断,报数太监如数高喊:“……八,九,十……”
苟太监涕泪交流地充分“领旨”,刚才拾鞋的小太监走到他前面,将鞋底朝他头顶一摔,跟着就是一口唾沫。原来这苟太监是慈禧太后派来专门服侍光绪皇帝日常起居,官衔是养心殿首领太监,私底下经常到慈禧面前遛遛。这几样加起来他就是个爷,平常在其他太监们头上拉屎撒尿其他人只能忍着,哪料想也有今天。况且太监们最乐意干的事,就是棒打落水狗。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1.愤怒的养心殿(2)
一声声嚎叫传进东暖阁,光绪皇帝仍是气愤难平。他在屋里转了两圈,又抬腿踢那掀翻的桌子,摔了几个瓷瓶。喘了两口气,倚上暖炕靠着床几呆呆地坐着不动。
“皇上,”过了会儿,田太监轻轻走进来,小心地说,“皇上,已经晕过去了,六十多了,屁股……”光绪不吭气,一下下数着外面的击打声,又响过十下,才对张太监道:“叫他滚!”田太监叫声嗻,倒退着出门。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有人带着哭音有气没力地喊:“奴才谢皇上赏。奴才,奴才谢……”是行刑完毕,苟太监被两个太监架着来完成最后一道程序。
光绪瞅也不瞅,重重哼了一声,心里道,“下一个再犯,非死不可!”喘了两口粗气,气顺了些。二十岁的青年皇帝正是好时候,他身材不高,有些羸弱,但眉清目秀,仪态端庄,颇有人主之威。然在他削瘦的脸上却深深地印着一层愁苦,此时因情绪暴恶,面皮又有些死灰。原来方才他要肥太监去传太医来,那厮有恃无恐,居然说要先禀明慈禧太后,光绪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是慈禧安插的眼线,之前多次阴奉阳违耍奸使坏,已经到了必须进行收拾的时候。今天正好撞上枪口。光绪治他还有个目的,就是杀鸡儆猴。他怎会觉不出这么多年来,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就象蚂蚁一样附着他的身,咬着的肉,噬着他的骨?也好让他们明白明白了。
他再次唤进田太监,让他传太医,然后,离开东暖阁,穿过正间来到西暖阁的“勤政亲贤殿”,偎进软炕式的宝座里。自雍正以来,已有七位皇帝居住养心殿,他们是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按最初的清宫设置皇帝该居乾清宫,据说康熙皇帝死后,雍正为了表示守孝没有入住乾清宫,而是居住于养心殿,以后遂成定例。故自雍正始,此殿一直是清朝政治的神经中枢,这里的褒贬臧否,关乎大清疆域所辖无数芸芸苍生的命运。中国有宫殿以来,远至夏商周近至宋元明,从没有任一座殿堂的地位可与养心殿相比。
光绪闷闷地瞅着屋里的那幅著名的对联入神。对联挂在“勤政亲贤”匾两端,皆为雍正帝所题,书曰: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这话颇有孟子“贵民轻君”思想的味道,雍正作为一个中国封建时代的专制皇帝能奉赏这句话,很高明,也很了不起。
门外脚步窸窣,太监进来禀报,御医在门外喊:“微臣李德立恭请皇上圣安!”进门跪在地上。李德立不能自称“奴才”,因他不是满人,只能称“臣”。然后站起走到皇帝所坐的御桌前,跪在一个红边白心很厚的毡垫上。太医院御医是正八品,刚才传唤太监路上已经给他说了皇上正处震怒,他的身子不住乱抖。这时一见居然是在西暖阁召见重臣的秘室,他更是满脑子敲鼓了。
“李德立,”光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醇王的病情,现在怎样?”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2.御医
李德立瞅着地面寻思了会儿,回道:“启禀皇上,醇王此次沉疴杂陈,身体虚弱,又值隆冬,医治难度很大……”
什么“沉疴杂陈”,又是这套老话,光绪心想,他妈的人老了哪个不是这样?医治难度大要你们这些御医干嘛?李御医偷偷瞅了瞅皇上,发现他神情不太对劲,连忙又道:“不过请皇上放心,微臣等必将殚精竭虑,全力救治醇王,不负皇……皇上、太后圣恩。”
李德立是太医院多年的御医,曾在十七年前的同治皇帝天花医治案中任总负责,医术之高没得说。这次醇王于光绪十六年(1890)阴历七月患病,慈禧特命其带领其他几名御医全权医治。至今快一月了,醇王的病不见好转,反又重了些。两年前的光绪十三年七月,醇王也曾大病一场,起初“手肿足颤,可虑也”;到十月十九日已“语言不振,喉间痰滞云云,恐益剧矣。”虽然情况如此危险,到年底居然慢慢好起来了。所以这一次醇王再次患病,光绪心里还是有谱的。但没谱的是,这次的情况颇有些蹊跷之处,前几天他派去醇王府秘密打探情况的太监回来报告说,醇王府门前院里都安排了岗哨,进出的人检查很严;每天只有慈禧安排的宫中太医视诊,药方及煮药等事醇王府的人均不能过问。光绪不由得起了疑问。
光绪今年二十岁,他已经在十二年十六岁时举行了亲政仪式;十五年正月二十五日大婚;当年二月初三正式亲政。醇王是光绪的亲生父亲,按皇统惯例,光绪承咸丰帝之绪为嗣皇帝,从此要断掉与醇王父子这条根。但血肉之情怎么能说断就断?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自甲申易枢醇王代恭王实际秉掌国政以来,他一直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奉迎讨好慈禧,那架式有时连只狗都不如。光绪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深深记住了醇王为他所做的牺牲。醇王这样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他,为这个亲骨肉终有一天能稳稳当当地全操朝政大权?如今一切就绪,慈禧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赖在那个最高的座位上了,醇王这些年在地下摸索捣鼓的一些不敢叫慈禧知道的计划、策略也可以起出来糟好地施展了,如何挽救这个千疮百孔的大清末代帝国、如何让吏治*的国家政治走上正规,如何发展洋务振兴经济富裕黎民百姓,都将一点点提上议事日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醇王病了。所以,光绪感到一种难言的焦虑。
他仔细掂量了一番李德立的话,不动声色地又问了些醇王病症方面的问题,李德立大多以医学术语回答,说得很谨慎。这种死脚掌子话,光绪根本听不出什么来。可他还是极力压制自己不发火,因为御医是慈禧一手挑选、委派,一发火那自然是朝着慈禧去的。处理这种事,醇王已经给他说过,要忍忍忍,不能叫老太婆知道怀有敌意,藏踪掩迹那才是君主的高明。
光绪干脆问道:“你告诉朕,醇王的病年根儿会治成怎样?”
李德立讷讷多时说不出个所以然,光绪不由又火起来。这时候,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分裂成两个,一个说:“克制,克制。”另一个呢,伸手抓起桌上一只砚台狠狠朝李德立扔去!砸得他头破血流!光绪用力摇摇头,瞅瞅下边。李德立好象有只狗鼻子闻出什么来,汗珠子由头上流下。他磕头如捣蒜,哀声叫着:“皇上皇上,请息怒!恕小臣医术微薄,不能为皇上分忧,容小臣才再想办法。小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光绪没有说话,打量着那个快意恩仇的自己一步步走向可怜的御医,走一步问一句:“说,是不是太后下令除了你们,不许任何人为醇王医治?说,你给醇王用的都是什么药!说,你们这些混蛋不是用医术治人,是在害命!”一句比一句逼得紧,光绪看到自己张牙舞爪,要快活地笑了。
“来人,”他克制地用低沉地语调,在“勤政亲贤”匾下道,“今天的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李御医说了声:”喳!”站起身来猫着腰后退到殿门口,才转身经明殿进了抱厦。
光绪脑袋向左半扭靠着肩膀,象只睡觉的小鸡似的。他脑子很乱,不能集中于任何一件事。正式亲政以来,他好象在紫禁城阴沉的天空下看见了一抹鱼肚白,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远方。他没有足够的力气,胆子也总在打颤,并且他疑心那条通向光亮的路本就是一个陷阱。唉,他叹口气,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扭向右边。最能帮助他的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醇亲王奕譞,有了他心才能放下一半。可千万别出意外。
突然,盘桓在他心中的疑虑猛地澄清——醇王的命完了!因为他的命被完完全全攥在另一个人手里,我既然正式亲政在即,以她的惯用手法必然要断我一条腿,毫无疑问。何止这一条命,也包括我光绪的命,还有大清朝里大大小小成千上万臣子们的命!这是个什么人哪!
这个人奸狡多变,六亲不认,嗜权如命,心狠手辣,她轻轻咳嗽一声就是一声暴雷,弹一弹手指便会刮起飓风,谁被她瞪上一眼就要掏出心来!想到这里,虽然时下正当京师暑热——光绪十六年七月廿三,光绪仍不期然打了几个寒战。他坐不住了,但不知什么力量牢牢压他在皇帝宝座上。他伸指抓住自己手腕上的佛珠,恨恨想道:“这是她的一贯伎俩,用时甜言蜜语,不用了蹬腿滚蛋。跟她是没招子可使的,可使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高过她强过她硬过她毒过她。……然而,然而,谈何容易!”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一章 3.景仁宫(1)
光绪走出养心殿,来到院子里。众太监垂首呆立,生怕*烧身。他眉头皱皱着,正当青春的身板看起来又僵硬又迟钝。他进西配殿皇帝御用佛堂,在法力无边的佛祖像前烧了香,合掌拜了三拜。回头出来,瞅了总管太监田福印一眼。田福印赶紧带了八名太监悄没声儿跟在光绪后边,拐弯出了遵义门,回头转南,几十米后东穿月华门,直往对面的日精门而去。
紫禁城稀有的几株大树上,知了“吱——瞿——吱——瞿——”地吵个不休,太阳地下的人愈发感到躁热。田太监跟在光绪后边一路小跑,不知高兴好还是烦恼好。高兴的是皇帝没有花架子,不象慈禧太后一出门太监宫女们吃喝拉撒睡的东西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