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
我闻到英国人鲜血的味道。
——古时海盗歌
我将你视为天降恩赐,
紧紧拥抱你。
——《一报还一报》
“这么说来,你从不了解利文沃兹先生的婚姻状况?”
我的合伙人问我。利文沃兹先生对英国人的厌恶,我要我的合伙人解释给我听。
“没有听说过。”
“如果你听过的话,就不会来找我解释给你听了。你没听过也不算奇怪。我怀疑这世上知道的人不超过六个。霍雷肖·利文沃兹在英国遇见过一个美丽的女人,后来两人结婚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详细知道他们当时结合过程的人更少。”
“照你这么说,我很幸运能够遇上一位可以告诉我内情的人。维尔利先生,你所说的结合过程是怎样的情况?”
“你听了帮助也不大。霍雷肖·利文沃兹年轻时雄心壮志,曾经向往与罗德岛普罗登斯郡一名家财万贯的女士结婚。不过,后来因缘际会去到英格兰,遇到另一名年轻女子,她的优雅与魅力对他影响至深,使他放弃了普罗登斯郡那位女子。不过,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决定要娶这位深深吸引他的女子,因为她不但家境贫困,身边还带了一个孩子,邻居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也绝口不提。不过,这类爱情故事最后的发展都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决定了终身大事,于是向她求婚,而她立刻说他是个高尚绅士,自己高攀不上,如此更让他觉得非她莫娶。
“她的解释听来令人心酸。她原为美国籍,父亲是芝加哥的著名商人,在世时生活奢华,但才过青春期父亲就去世了。在父亲的葬礼上,她遇见了注定要毁她一生的男人。他是怎么来的,她从来都不知道。他并非父亲生前的朋友。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三个月之后——别发抖,她只是个孩子——他们结了婚。二十四小时后,她就明白婚姻两字对她的意义:婚姻代表晴天霹雳。埃弗里特,我并非凭空杜撰。女孩结婚二十四小时后,丈夫从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看她挡路,二话不说就把她打得倒地不起。这还只是开始。她父亲的遗产其实比原先预期得还少,分配完之后,他将她带到英格兰,老是喝得烂醉如泥,然后毒打她。她日夜受到他的折腾。未满十六岁,她就已经尝尽人世辛酸。而痛下毒手的并非粗鲁的凡夫恶棍,而是高尚、英俊、酷爱奢华的绅士。他对服饰品味的要求很高,如果他认为不合适她穿的衣物,他宁愿将衣服丢进火炉里,也不愿意看她穿着低俗丢人现眼。
“她一直忍耐到孩子出生才离家出走。婴儿才出生两天,她就从床上起身,抱着婴儿跑出家门。她靠着在口袋里仅有的几件珠宝维持生计,然后开了一家小店。至于她的丈夫,她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从离开他直到遇见霍雷肖·利文沃兹两星期前,她才从报纸上得知他已经死亡。她也因此重获自由之身。尽管她全心深爱霍雷肖·利文沃兹,但还是不愿意嫁给他。她觉得受到整整一年的虐待与玷辱,已经让她永远洗不清身心的污秽。他也无法说服她。一直到她的孩子死去,大约在他求婚后一个月,她才同意结婚,结束了不幸的过去。他将她带来纽约,让她享尽物质奢华,悉心照料呵护她,不料她伤得太重,孩子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两年之后,她也魂归离恨天。对霍雷肖·利文沃兹而言,那是他毕生最大的打击。他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样子。虽然玛莉和埃莉诺不久就进了家门,但他却再也无法恢复以往活泼开朗的个性。金钱变成了他的偶像,而赚大钱、留下一大笔财产的野心,也改变了他的人生观。不过有一点可以证明他从来没有忘记年轻时候的妻子,就是他难以忍受听到‘英国人’三个字。”
维尔利先生停了一下,我起身要离开。
“你记得利文沃兹太太的长相吗?”我问,“你能不能描述一下?”
他对我的要求似乎有点惊讶,不过立刻回答。
“她的肤色非常苍白,严格说来并不漂亮,不过轮廓和外形都极具魅力。头发是棕色的,眼睛是灰色——”
“区别大吗?”
他点头,显得更加惊讶。
“你怎么知道?你看过她的画像吗?”
我没有回答。
我下楼时,想到口袋里有一封要转交维尔利先生的儿子弗雷德的信,如果今天晚上要交给他的话,最保险的方式就是留在图书室的桌子上。所以我走进位于客厅后面的图书室。我敲了门却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打开门向里面望去。
房间里没有点灯,然而壁炉里燃着一把温暖的火焰,借着炉火的光线我看到旁边俯卧着一位女士,一看之下还以为是维尔利夫人。我走进门和她打招呼,这时才知道弄错了。因为眼前这个人不但不想回话,而且在听到我的声音后抬起头来,让我看到了她凹凸有致的身型,并散发着高贵的风采,这绝不可能是我合伙人纤瘦的妻子。
“对不起我弄错了,”我说,“请原谅。”
本想就此离开,但是这位女士的态度却令我想留下来,因为我觉得她就是玛莉·利文沃兹。我开口问道。
“你是利文沃兹小姐吗?”
她高贵的身影似乎了无精神,轻轻抬起的头也随即下垂,一时之间我怀疑是不是猜错了。随后,她慢慢抬起头来,身体也挺直,以柔和的声音说话。我听到一声低沉的“是的”,连忙向前走去,看到——这不是玛莉,她没有飘忽、热切的凝视,没有红晕、颤抖的嘴唇。这人是埃莉诺。她细致的脸孔从一开始就打动了我的心。而我相信我正在追查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我大吃一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且也无法加以掩饰。我缓缓后退,低声表示刚才错认她是玛莉,然后因为我不想在目前心事如麻时见到她,所以转身准备离去。这时候她清晰、温厚的声音再度扬起,我听到了这样的问话。
“命运之神把我们聚在一起,你却打算转身就走,一个字也不说吗,雷蒙德先生?”然后,我慢慢走向她时,又听到她说,“你看到我人在这里,是不是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