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山神庙,不过是间乡野里随处可见的小院子,院外竹篱环绕,栽种着几丛翠竹,几株梅花,没有一丝香火气,更像文人雅士的隐居之所。
云不意很喜欢这个小院子,接受山神招待时不禁多问了几句,冷天道在一旁听着,将他询问的细节暗暗记下,一份房屋设计图逐渐在心内成型。
这个夜晚,云不意和山神相谈甚欢,离别之际为山下的阵法加固时,还顺便给了他几句修行上的点拨。
冷天道倒没怎么开口,他在脑海中画完图纸便开始琢磨选址,神色冷淡。云不意以为他对昏云山和山神不感兴趣,便也没有把话题引到他身上。
直至下山之时,冷天道看了一眼绚烂的赤色朝霞,冷不丁问:“为何不下山见他?”
山神微怔,不知怎么听懂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浅浅笑道:“已许天下之心,难再许人。我?在山上,众生自可来见我?。若不愿来,便不来罢。”
冷天道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与他行礼辞别。
下山途中?,路过山腰时,云不意朝昨日青鸟所在的位置望去一眼,那里?空无一人。但上山的人很多,脚步声与交谈声填满了原本的空荡寂静,倒也让人生不出遗憾和失望。
“前些日子我?的腿受伤,下不了地,我?孙女亲自到山神庙为我?求来膏药,现下我?的腿痊愈了,便想着过来上一炷香,感谢山神大人……”
“若不是?山神大人为我?指点迷津,直到现在我?还是?人见人嫌的地痞流氓……”
“我?妻子去世?了,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到山神庙为我?们的孩子求一枚护身符,趁目前还走得动路,我?来帮她完成遗愿……”
无数的心声如流水,从云不意耳畔滑过,融进常人看不见的信仰之力,随旭日东升浩浩荡荡铺陈于?整座昏云山。
又?有清风拂面,卷起花丛里?一片不知是?哪只鸟儿遗落的羽毛,再度吹向山顶。
云不意突然感慨:“神呐……真是?一个寂寞的职业。”
冷天道眨了眨眼:“你赞同他方才的话?”
“哪句?他方才说了许多话。”云不意笑眯眯地看向他,故作不解。
冷天道捏着一角衣袖缓缓摩挲,面上仍旧不显山不露水:“已许天下之心,难再许人——这句。”
说话间?,他垂下眼睫理了理袖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嘛……就我?个人而?言,不赞同。”云不意摇头,隐约感觉到他情绪不对,但细琢磨又?琢磨不明白,只能?如实回答道:“不过人各有志,做决定的人不后悔,我?们这些看客也不必为他惋惜。”
人各有志……
冷天道将这四个字在舌尖滚过一圈,总感觉它?们暗含了赞同的意味,泛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不免将内心本就压抑的情感按捺得更深。
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谈论起下一个去处。
后来冷天道带着这份后知后觉而?又?隐忍的情意,陪云不意走遍千山万水,看尽世?间?风景,又?与他隐居在瑶池畔,终日相对,朝夕不离,仿佛是?他躯壳的延伸外化,而?非独立个体。
他沉默地活成云不意的影子,不管心中?那些荒唐情丝如何疯长,如何在深夜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都情愿煎熬着,再没有生过宣之于?口的念头。
爱情是?短暂绚烂的烟火,冷天道不想讨云不意片刻的惊艳侧目,他要长进云不意的骨血,变成他无法割舍的灵魂的一部分?。
直到那个令他懊悔终生的未来到来。
云不意从来不会隐瞒冷天道任何事情,即便涉及到他自己的生死。
可他同样?深谙语言的艺术,以及人族生来自带的那种九曲十八弯的心思。
在某个平常的午后,云不意喝着瑶池边上村民们送的花茶,用讨论晚上吃什么的语气对他说:“这个世?界出了大问题,需要我?修补修补。”
他说得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冷天道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凭他的实力,再大的问题,也能?挥手解决。
他却没想到,这回云不意口中?的大问题,是?大到必须让他拿命去填的窟窿。
神话纪末年,初秋,大雨瓢泼,响雷如鼓。
黑沉沉的苍穹出现了两道交错的十字状裂痕,将天空泾渭分?明地切成四块,裂口如巨兽齿牙差互的巨口,雷霆闪过,照出刺目的猩红。
与此同时,大地之上山倾谷突,江河倾陷,瑶池干涸,汪洋逆流。地壳寸寸开裂粉碎,沙尘四溅,被暴雨冲刷成一片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