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透过小屋的窗户,五个人注视着一队人马沿着泥泞的山道蜿蜒而上,在大门口停下。首先走出一个男人,他手里牵着一匹马,头戴一顶宽大的帽子,在脸上拉得很低。他裹在一件饱受风吹日晒的灰色斗篷里,看不出身体的形状。他的一只手从斗篷中伸出来,握着缰绳。那是一匹棕红色的纯种马,很瘦,全身是泥。辔头是银质的,马鞍处铺着一条海军蓝色的军用毛毯,用一截绳子绑在马身上。第二匹马身体矮小,但头很大,是匹小种栗色马,也全身是泥。它的辔头用绳子和铁丝拧成,马背上是一副军用马鞍,马鞍上离晃个不停的脚镫很高的地方缩着一个无形无状的比一个孩子稍大一点的东西。从窗口处望去,它好像没穿任何衣服,或者说是没人知道的衣服。
窗户旁站着的三个男人中有一个迅速离开了,其他的人没有转身,但听见他离开屋子,很快又回来,手上拿着一杆长枪。
“不行,你不能这样!”那年长的男子说道。
“难道你看不出那件斗篷?”年纪较轻一点的人回答,“叛军穿的斗篷?”
“我不准你那么干,”老者说道,“他们已投降了,已经承认自己失败了。”透过窗户,他们看着两匹马在大门口停下来。胡桃木做的大门摇摇欲坠。石块垒成的院墙沿着荒凉的山腰蜿蜒而下,与峡谷以及更远处的山脉形成鲜明的对比,远处山峰绵延不断,直至融入远方低矮的天际。
他们看着第二匹马上的活物下来,把缰绳递到身穿灰色斗篷、牵着红棕马的那个人的左手上。他们看着那活物进了大门,沿山腰的路而来,消失在窗户拐弯处。接着他们听见他穿过门廊,敲门。他们站在那儿,又听到一声敲门。过了一会儿,年长的男子开口说话,但头并没有动一下。“去看看。”
其中一个女人,那个年龄大一点的从窗户旁转身离去,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因为这些人都光着脚。她来到前门,打开了门。四月黄昏时分寒冷、潮湿的光线落在这妇人的身上。她身材矮小,穿一件没有任何形状的灰色衣服,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但没有丝毫表情。门槛外站在她对面的那个活物仅比一只大个儿猴子大一点,身穿一件联邦军队列兵穿的蓝色外套,头上绑一块油布,一直披到肩膀上,像个帐篷一样。油布好像是从一辆军需供应车的车顶上剪下来的。
从帐篷的洞口那妇人没看见别的东西,只看到两只眼睛的眼白,既短暂又虚幻。而只一瞥之下,黑人不但打量了光脚站在他面前身穿印花布衣服的妇人全身,而且对屋内的贫困和粗陋已猜个八九不离十。
“索瑟·韦德尔少校大人问安,他说希望能够为他和他的随从以及两匹马找一间睡觉的屋子。”他用自大的、鹦鹉学舌一般的腔调说道。妇人盯着他,她的脸就像一个用旧的面具。“我们在北边很远的地方打北方佬,”黑人说道,“现在打完了,正往家赶。”
那个妇人似乎是从她脸后边什么地方说话,好像在一尊雕像或者一块涂着漆的屏幕背后说话:“我得问问他。”
“我们给钱。”黑人说。
“给钱?”停顿。她似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这山上附近没有旅馆。”
黑人做了个很大的手势:“有没有旅馆区别不大。比这儿更糟的地方我们都待过,你就说是韦德尔少校。”这时他看见那女人往他身后瞧,他转过身,看见身穿破灰色斗篷的人已经走到离门一半的地方。只见他走过来,登上门廊,用左手摘下那顶宽大下垂、上面有一枚联邦野战军军官徽章的帽子。他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脸很黑很大却很瘦,有股傲气。他个头不高,但超过黑人五至六英寸。他的斗篷很旧,肩膀上太阳晒得最多的地方已经褪色。斗篷的下摆已经磨破,满是泥点,很脏。他的衣服上补丁摞补丁,因洗刷过多,衣料上的绒毛早已消失殆尽。
“你好,夫人,”他说,“你有没有马厩让我的马待一夜,给我和我的随从找个地方住一晚上?”
那妇人看着他,脸色平静,若有所思,仿佛看见了个鬼魅,但毫不吃惊。
“我得看看。”她说。
“我付钱,”男人说道,“我知道现在大家都不容易。”
“我得问问他。”妇人说着转过身,但又停住了。那个年长的男子在她之后来到了门庭。他很高大,身穿牛仔服,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呈铁灰色,眼睛泛白。
“我叫索绪尔·韦德尔,”身穿灰色斗篷的人说道,“我从弗吉尼亚来,要回密西西比老家去。我是在田纳西吗?”
“你是在田纳西。”另一个回答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