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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旅馆(第1页)

还没下车,他就已经闻到了海的味道。他小时候住过车站旁的那家旅馆(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到波罗的海旅行)。旅馆就在车站的正对面,非常美丽,非常诱人。旅馆转角处的挑楼已经扩建成了圆形的塔楼,风向标上的建筑年代已经开裂脱落。

他让过几辆汽车,迟疑不决。反对意见认为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特别是考虑到钱。但话说回来,下午上岛也没意义,因为那样的话,就算有能住的地方,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他身上带了差不多150马克,如果精打细算的话,够用三个星期,没准还能撑上四个星期。他账户上留了90马克用来汇房租,足够用到九月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没有人会对他的失踪感到奇怪。他可以是生病了。而且再过三个星期就是暑假。他给父母亲写了一张明信片,让他们以为自己在波兰,在卡托维兹[1],参加所谓的国际大学生劳动营,跟去年一样。

服务台异乎寻常地高大,上面空空荡荡,没有纸,没有钥匙。只是,艾德对旅馆又知道多少呢?快到跟前时,台子后面才冒出三个女人的脑袋,活像四冲程发动机的火花塞,其中第四根哑火了而已。他想不出这几个服务员可能是从多深的地方冒出来的,没准这个高大的服务台后面连着某个密室,或者这些女人经年累月的,已经习惯这样猫在贴着深色面板的掩体后面,静悄悄地埋伏到最后一刻。

“您好,我……”

他的声音有气无力。车厢里就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没睡成。一队巡逻兵没收了那张波罗的海地图,那也许是提前开始的边境检查,火车之前在安克拉姆[2]停了很久,这伙人应该是在那儿上的车。他很懊恼自己当时除了说这其实并不是他自己的地图外,就没有想出更好的说辞……他说所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名下面画了线,为什么有些海岸线勾描过……他突然间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嗡嗡作响,布罗克斯,艾兴多夫[3],还有特拉克尔不断晃来晃去,那些充满了落叶和棕色的诗句吵嚷得最凶,以至于艾德不由得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个突然的动作引得一名士兵条件反射似的举起了机关枪。

他们后来没带走艾德真是他的运气。“神经病。”那个带卡拉什尼科夫枪的大兵在外面的走廊上压低声音说。艾德一头大汗。一片片田野掠过,铁路路堤上的草是黑色的。

“您有预定吗?”

他平生第一次开房间居然开成了,真是奇迹。她们递给他一张印在暗沉纸张上的长长的表格,并要求他出示证件。他费力地把胳膊肘架到高大的服务台上,转动僵硬的手腕填写表格,那边,服务员们正轮流翻看他的证件。艾德突然有种荒唐的想法,觉得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事半路上没准已经自动记录在他的证件上,就在最后面的空白处,“签证和旅行”页上。擅自离队——他服兵役的时候就有这个可怕的小章子,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各样的惩罚。

“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弄这个。”艾德说。

“什么?”值班员问。

艾德抬起头,挤出一个微笑,但这个沟通的努力并没有奏效。他拿到了钥匙,钥匙用一根短绳拴在一个上过漆的木头色子上。他握住那枚色子,知道了自己的房间号,号码清晰地烙刻在上面。他眼前闪过旅馆的房屋管理员,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蹲在长长的一溜费力切割打磨成合适大小的小木块前,把通红的烙铁压在上面,一个数字接一个数字,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艾德也当过工人,他的一部分自我仿佛直到现在还留在那些车间里,待在手工业者阶层的老窝里。在世界的这些犄角旮旯里,事物都保持着清晰的、实在的轮廓。

“三楼,从左边的楼梯上去,小伙子。”

楼梯旁边一扇镶着黄铜的大门上方,“摩卡咖啡屋”的字样闪着模糊的光。走上一层台阶后,艾德又回头看了看,三个女人脑袋中的两个已经又消失了,第三个正在打电话,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挨着双人床的床尾放了一个衣柜,角落里的一个镀铬架子上放了一台电视机。挂在马桶上方的铸铁水箱外凝结着水珠,水箱的年代显然非常久远,冲水的把手做成两只跳跃的海豚。马桶中波涛汹涌时,这两只动物就慢条斯理地退回起始位置。艾德很喜欢那声音,觉得海豚仿佛是自己的好友挚交。

走进旅馆,要房间,(不太费劲就)要到房间,这应该算到幸存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奇迹里去。“尽管——如——此,如——此。”在淋浴的水流下,艾德压着嗓子唱着革命歌曲。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忘记还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根本不相信还有这种东西存在,人们忘记了生活的好。艾德脑子里转着这样的或者类似的想法。他想自慰,但是没法集中精神。

旅馆右边有个湖,湖里的喷泉有节奏地喷向空中,落下,短暂地消失。一对情侣踩着脚蹬船,慢慢地朝喷泉靠过去。穿过街道走向湖边的时候,艾德突然有了种非常好的感觉。所有这一切就是个开端,一个经历了风雨的人,现在能够……他的句子到这里断了。他知道自己出发得迟了。他感到一阵痛楚,仿佛现在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一毫米一毫米地清醒过来。

一条名叫“岔路口”的卵石路拐向左边。他一路上看到几栋破败的别墅,里面有暖房、庭院和车库。他走近其中一家门铃上的名牌,想看看这栋房子迄今为止的命运流转。贴着名字的门铃里透出一小簇勇敢的亮光,把许久以前贴在下面的,或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被覆盖住的那些名字映了出来。接下来的路,艾德试着按那些名字的节奏来走:席勒,达梅,格拉贝克,克里格……他用喃喃自语在湖上架起一座木板桥,踩在木板上的脚步俨然成了节拍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艾德小声说着,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看什么都不一样?老城墙出现在眼前,拱门,还有一家名叫“关城门者之家”的咖啡馆。

他穿过老城来到港口,研究了一下轮渡的发船时间。在“白色舰队”书报亭,他买了第二天的渡船票。看到船让他欢欣鼓舞。通向码头的台阶,浅灰色的水泥,后面的:大海。

为了省钱,艾德回到车站去吃饭。他缓过劲儿来了,心里估摸着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湖中的藏身之所,秘无人知的海,希登塞岛……他熟知那些故事。不间断的哗哗声冲刷着小岛。

艾德慢条斯理地嚼着,小口抿着咖啡。首先,想上那些船就不容易,其次,想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可要在境内另找一个目的地也是不可想象的。当然,他曾经听专家们说希登塞岛其实已经在边境之外了,享有治外法权。它属于那些得享极乐的人,白日做梦和梦中起舞的人,属于失败者和边缘人。也有人把它称作北方的卡普里岛[4],今后几十年的位置都被预定光了。

在哈雷的时候,艾德认识一个搞历史的。那人冬天在柏林的奥芬巴赫餐厅做服务员,这是一家葡萄酒主题餐厅,他曾经和G去那儿喝过几次酒。每年春天旅游旺季开始之前,历史学家(大家一直这样叫他)都会回到岛上。“总算到了!总算到了!”他喜欢这样对客人们大声说,客人们则宽厚地点着头,听他夸赞那个地方,这种时候,他通常会把奥芬巴赫餐厅的客人们称作“亲爱的们!”。“那个岛上,亲爱的们,有我想要的一切,一直寻找的一切,它一出现在天边,从船上一看到它纤细柔弱的外形,精致的轮廓,而我背后是残留的一溜灰色鸡冠一样的陆地,施特拉尔松德市[5]林立的高楼,那片藏污纳垢的陆地,亲爱的们,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们,小岛一出现,你们立刻就把那些全都忘了,因为小岛就在你们眼前,新的生活开始了,没错,就在那儿,在船上就开始了!”这个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的男人说得眉飞色舞。他放弃了大学里的工作,据说是自愿的,但也因此更沉溺于自己的梦。他像这个国家的许多思想家一样留着马克思式的大胡子。“自由,亲爱的们,自由的核心就在于如何在现存的法则框架下找到适合自己的法则,集制定法律的客体和主体于一身,这就是上面,北边那儿最主要的生存形式。”奥芬巴赫餐厅的历史学家胸前托着满满一托盘的大酒杯,最后总结道。

艾德得到的最重要信息是,那里就算在旺季当中也会突然有职位空出来,突然就有服务员或者洗碗工和厨房小工的位子从天而降。有些旺季来打工的人会突然消失,消失的原因各不相同。通常,讲故事的人说到这儿会停一下,看看对面的人,然后根据情况选择让故事朝着某个可能的方向或者不太可能的方向继续。“当然不断有人选择放弃,回到大陆上,他们就是干不了那种事。”或者说:“你知道,突然批准出境了,夏天过到一半的时候……”或者说:“确实难以置信,五十公里,但总是有特别能游的人……”每次说到最后,希登塞岛总像是窄窄的一条笼罩着神秘光芒的陆地,最后的一个地方,唯一的一个地方,一个不断漂向远方、漂出视线之外的小岛——要想跟着走,那可得赶紧了。

吃完饭,艾德回到旅馆。有人翻过他的东西,不过没少什么。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火车站。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又开始叫马修——又犯病了。不过他叫的声音非常小,只不过是想在睡着之前再听听自己的声音。不,他没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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