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鼠骑兵的座辇上,都挂着一个灯笼,它们摇摇晃晃。火焰射到夫环结实的红色胡须上,他的整个下颌都在燃烧。谁都知道夫环的威名和勇力,他瞪着血红的大眼喝道:『哪怕剩我一个人,我也要独自挖出你的心,把你的身体留给深渊!我在烛阴之神面前向你挑战,让神来判定我们谁对谁错。来吧,夜盐,我的镰刀和盾牌在等着你。』阿络卡的眼睛好像麦芒一样锋利:『我不害怕,夫环。你要爱,我就给你爱;你要仇恨,我就给你仇恨。但是在开战之前,你真的想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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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火节即将来临。
火山河络的这个古老节日源自遥远寒冷的印池纪,那时候,火山河络依循气候变化在地面和地下过着双重生活。
在夏季结束的最后一天,太阳沉入地平线,河络们的地面劳作会全部结束,他们躲入地下,开始漫长的地下冬季生活。
地火节就是纪念夏日的逝去,纪念地下之火带来的光明和生命。河络在地下获取了新世界,但从此也背离了星空。
星眼陆脐默默地向天空观望,无边无际的夜空里是一炉打翻的炉火,万顷碎火,璀璨无比。
巡夜师是河络中仅存的观星者。
他看了五十多年的星星,对星空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但每次抬头,依然会想起初次与星空相见时的激动。此时,星星比他记忆中要大多了。
缠绕的双月正在沉入暗色的森林顶部,而湖绿色的密罗升至天顶,把天空渲染得青色一片,星象、星环和星簇是散落的大小钻石,它们的阴晴圆缺、光晕长消、升降沉浮,与大地上的种种变化生灭遥相呼应。
有些奥秘,只有巡夜师的慧眼才能看得分明,可是另有些奥秘,天底下无人能解。
传说星辰诸神在混沌的大地之神上设下了一个无比庞杂、精巧繁复的封印,来阻止荒的复苏。上万年来,最有才智的人一直试图揭秘,但连门径都摸不清在何处。
星眼陆脐觉得有点儿茫然。
巡夜师在河络族中,早已无人尊重,被人遗忘,即便他能解开巡夜师每晚守望的那惊世奥秘,又能去找谁述说呢?
过去的时光里,每隔四年,有一场盛大的巡夜师聚会。
从边远的越州南部,从澜州的沼泽地,从北邙山另一侧的荒漠,他们骑着骆驼、香猪、大象和巨鼠,乘坐舟楫、马车、将风和伏翼鸟,还有种种你们想象不到的交通工具而来,最终汇集到无诺峰脚下。
每次都有些巡夜师在路上会被土匪劫杀,有些巡夜师会掉入山洪被冲走,有些巡夜师会被饿兽吞食,但他们依然不惧危险,长途跋涉只为相互交流知识。
正是通过巡夜师艰辛而又坚持的脚步,才将许多远古的知识通过纸张、书籍和口耳相传,保留了下来。
现在这样的聚会已经无人组织了,甚至保留巡夜师这一职位的河络部族都越来越少,河络王们和阿络卡们更愿意从火焰和梦里寻求神示,他们越来越深地陷入地底,不与外界交流。
得到知识的法门,只剩下耗费巨资购买龙渊阁的图书。然而近来又有传闻,龙渊阁的智者投靠了蛮舞月奴。这些追求智慧、与世无争的智者,怎么也会投向蛮舞月奴,令人颇为不解。
购买图书的渠道断绝,藏书塔又被莫名烧毁,陆脐无处可获帮助,只能在那间被离奇烧毁的小屋里搜寻星点儿遗存,看能否帮助自己破译地图上的文字。
大火可以烧毁羊皮古卷、帛书、木简,但不能烧毁铁器和石刻、玉简,河络们有许多典籍是刻在石头和金属上的,星眼陆脐的收藏品里也包括了大量的石刻。
他忙活了数日数夜,终于将那些年代久远的亘夜朱书一一注明,只是仍有许多未解之字。
那张地图乃是一张夜蛾河络所做的城舆全览图,图上的记述描述了夜蛾部的最后时光,由幸存者带出,上面确实提到了王冠沙虫和它的杀戮,看上去正是夜蛾部的灭绝原因。
只是巡夜师依然心神不宁,这张图背后还有一些东西,让他感受到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的险恶。
熊悚已经把这张地图上的危险警告全忘了,那时候他还有所顾忌,现在则甩开所有羁绊,将一台又一台巨大的掘进将风运到地下,全力开凿出一条又一条新矿道。
巡夜师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还有机会去发现地底的秘密。
这几天里,不管是喝水还是吃饭,巡夜师都有点儿心不在焉,只要某只手有空闲,就会在地上写画字形,有时候用墨笔,有时候用清水,有时候就是用手指在空中比比画画。
那些字刻满了石头岩壁和他脚下土地,把他围绕在其中,好像一所象形的监狱。
精神紧张让他白天总是做噩梦,醒来时都要慌忙检查一遍身上的那些写着“御免”的木牌子,全数都在才稍微心安。
这天晚上,他口渴难耐,喝光了身边的酒壶,却还是莫名烦躁,于是星星也不看了,晕乎乎地爬起来,想去大厨房找点儿喝的,走到铁兵洞处,却一头撞在小铁匠阿瞳身上。
阿瞳蹲在路边,两眼赤红,皮肤焦干,望着手里的一件物什发呆,像块石头般没有生气,难怪巡夜师差点儿被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