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说,她记得那个夏天的晚上雷声很响,雨水滂沱,她在北京生活了十多年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几乎是一夜之间,好象世界都被颠覆了。他们告诉她,她爸爸在看守所里畏罪自杀,哥哥被找到时已经面目难辨,妈妈尖叫着被人拖走。她就站在车祸现场,雨还在下,大得看不见一米之外的东西,胃里却是翻江倒海,只得扶着高速护栏吐,吐到浑身无力,雨水却无情地把这一切都浇透,交警连基本的地面刹车痕迹都检测不到。她不知道该怪谁,这一切让她觉得不是这个世界抛弃了她,而是她将要抛弃整个世界。
她说这些的时候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甚至还带着些沧桑般的冷漠。顾辰西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他不知道那个十八岁的夏楠,后来是怎么学会了放下骄傲,去接受别人的帮助,又是怎么学会了放下仇恨,去学着释然。一个人,带着抑郁痴呆的母亲,在一个陌生的小城镇里,学会洗衣、学会做饭、学会让自己生存下去的一切本领。
她看似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可她心里的倔强和骄傲却在无形地滋长,比之之前更加地不容轻视。
“雪已经停了,你什么时候走?”夏楠突然转过头来问顾辰西,脸上的笑意不减。
“我不会走。”他也看着她,没有任何一点玩笑的意思,好象在说这一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夏楠没有回避,直直地和他对望,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
顾辰西跟她对视着,突然转过头,站了起来,再回头去看她,笑了笑说:“夏楠,我不会走,除非你跟我一起走。”
阳光很好,雪光把整个世界都照得通明,这个记忆里的男孩,如今依然站在她的面前,看她的眼神灼热而犀利,好象真的要把她看透似的。直到一个不速之客的声音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夏楠?”莫川朝她走过来,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边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莫老师。”夏楠站起来跟他打招呼,她很意外那样的距离,莫川能够看到她。
“真的是你在这里啊?我闻到你的味道了。”莫川走近,笑着对夏楠说,“这几天我感冒了,原本以为是我的鼻子出问题了呢。”
夏楠听了他的话,笑出了声,想,你的鼻子的确出问题了,怎么就没闻出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顾辰西在边上看着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几句,然后那个叫莫川的男人才离开。什么叫“我闻到你的味道了”,这个家伙,眼睛看不清,就把自己的鼻子放出来乱闻!还真把自己当狗了啊!分明是故意当没看到他。
夏楠看着莫川离开,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某张拉长的臭脸,也不多说什么,抿嘴笑了笑,拿胳膊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
“走吧!好象又要下雪了。”
“恩,下雪了,飞机又飞不了了。”
夏楠顿了顿脚步,看了他一眼,好象在做什么无声的警告,才又和他并肩走向校门,只是某人很无所谓地耸了耸间,那赖皮的样子依然如故。
第四十章如果可以,就此放过
有人赖着不走,晚上七点半就准时收看中央台的天气预报,看到气象地图上南方大部分地区被一朵朵小雪花覆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转过头却硬是很严肃地皱起眉来,指着夏楠家里二十一寸电视机的屏幕,朝正在吃饭的母女俩嚷嚷。
“你看你看,又下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那眼神真的表演得很逼真,好象他是真的万般无奈,尤幸之已经习惯了家里多了一个人,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像是听懂了又像只是无意识的。夏楠却连头都没抬,夹了一筷菜,放到妈妈的勺子上,咕哝了一句:“我让莫老师帮我问过了,虽然航班不多,但是浦东机场和萧山机场都有班机到北京。”
顾辰西愣了愣,又是那个狗男人,他怎么什么都管?
“可是新闻里说了,要是不是很紧急,还是不要外出了。机场不也把航班削减了么。”
夏楠想,哼,你当然不急,占了别人的房间倒像是天经地义!表面上却还是继续平静地吃自己碗里的饭。
直到整顿饭吃完夏楠都没有再说话,顾辰西偷偷地观察她的神色,她一放下碗筷,他就很主动地收拾饭桌去刷碗。夏楠自顾自地推着妈妈坐到边上看电视,眼角余光瞥到他正好拿着碗筷走进厨房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扯了扯。
她知道,这一刻心里升起的这种奇异感觉,有一种久违的类似温暖的心动,有那么一瞬间好象那颗沉重的心脏突然变得轻松,可也是只是那么一瞬。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男孩了,即使此刻的他围着围裙,不太熟练地拿着清洁布站在水池边,今天晚上他会睡在一张长度不足一米八的小木板床上,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他是顾辰西。
牛津商学院的终生荣誉学员,两年时间他的私人团队参与的金融CASE足以刷新一个历史记录,财富增长的速度已经不能证明这个男人创造的奇迹,美国商业部单独落档,就这个团队进行个案研究。
这是夏楠在学校办公室的电脑上搜到的内容,很奇怪,她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好象并没有自己原本以为的那样意外。六年前,他们曾经就是带着这样的梦想年少而勇敢,只是,她不经意地掉了队,而他却一直在前行。
那不是代表财富的数字,不是一点骄傲就能释然的距离,而是六年完全不同的生活,是从内到外的错过了交点的两条分叉线。一声叹息或者一种无奈,都无法表达心里那种奇特的空洞而又欣慰的感觉,至少,成长并没有带走所有。
那天晚上,到了很晚夏楠都没有睡着,边上是妈妈熟睡的呼吸,她好象突然回到了很小的时候,轻轻地把头靠到妈妈的怀里,想要汲取一些温度,却还是怎么都睡不沉。半夜披了衣服起来喝水,拿着水杯站在窗户边,月亮很亮,清冷地洒进来,她呆呆地站着,任思绪飘转。
“在看什么?”
顾辰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抬起头跟着她的角度往窗外看。夏楠被突然的声音惊醒,本能地想转过身来,却被他制止了,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从肩膀滑到她的腰侧,然后轻易地就把她连带着披着的衣服整个人从背后裹进自己的怀里。她的身子因为在夜里站了很久而显得有些僵冷,背后传来的温度,却渐渐地让这具身体找回了柔软的温度,她突然惊慌起来,想把他的手掰开。
“别动。”他亲亲她的鬓角,隔着发丝,夏楠依然能感受到那唇上的温度,他整个人都像还沾着被窝里的热气,暖暖的温柔,“让我抱抱,夏楠。”
顾辰西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夏楠突然有些恼恨自己怎么就半夜起来喝水,可心底深处却又好象有个声音,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人身体相嵌的弧度,没有缝隙,又恰恰刚好。上一次的拥抱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曾经清涩的他们,勇敢的以为只要抬一抬手就能摘到眼前的幸福,却不曾想一个拥抱就让他们跨越了最想陪伴的时节。
自以为的释然,伪装起来的坚强,却因为一个拥抱,而在缓缓地瓦解,夏楠突然明白母亲的怀抱可以给儿时的她最大的温暖,却给不了如今的她放下一切的勇气。只有这个怀抱,她一直在抗拒,只因为早就明白,在这里她又会把自己变会什么都不再顾及的样子。
她的眼泪来得无声却汹涌,记忆里上一次这样的流泪好象只是因为一次无端的误会,那时的泪可以流得肆无忌惮,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而如今就算流泪也变成了奢侈。
顾辰西环着她转了一圈,与她面对面,月光下的她,睫毛上已经濡湿一片,却咬着下唇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他怀里哭泣,谁说她不是他的那个小夏楠?无论过去多久,依然倔强得不愿意低一次头。
“顾辰西……你放过我吧!”
吻就在唇边,话却已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