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母沉声道:“四娘已经死了!你看到的不过就是个长得像她的小娘子。”
何栗低下头,轻声说:“阿娘一定要瞒我么……”
何母怒道:“瞒什么?你以为这种事情不瞒还能怎样?一家人忙着赶路,偏她闲不住,好好的在逆旅里呆着能出事儿么?偏要去书店买书!结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要我跟你阿爹去报官,弄得谁都知道咱们家被拐了个姑娘么?别说肯定找不到,便是真把她找回来,除了把她送到庵里,你还有别的办法么?更不要说事情传出去,你别的妹妹还要不要嫁人?你是要责怪我跟你父亲么!”
何栗慌忙跪了下来向母亲谢罪:“阿爹,阿娘,儿怎敢责怪二老。只是今日在外头遇到四娘,原本以为她不在人世了,谁知道却又看到她,十分的疑惑,这才回来问问阿爹阿娘。阿爹阿娘这么做,自然是为咱们全家着想的,没什么不妥的,儿子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问问而已。”
何栗说罢,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了:“阿爹,阿娘,虽四娘也是自作自受才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我今日亲眼见她管一个卖胭脂的商人叫阿兄,心中十分的难过,阿爹阿娘,咱们家的女孩子,再怎么样,落到这个地步,都太不像话了。”
何父道:“你确定那就是四娘?”
何栗连连点头:“确实是她。这些妹妹里,我与她最好,怎么会认错?她叫做阿兄的那个商人出了名的风流,家中养了不少小娘子,虽他叫四娘妹妹,可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哪有什么正派人。阿爹,咱们过去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又怎么能继续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那些人混在一起?”
何父道:“我知道你过去就最疼她,也罢,你跟我说说想怎么办!”
何栗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早说她死了,自然没有活过来的道理!不如把她接回来,对外头就说是咱家的侄女,如今被阿爹阿娘养在了膝下,反正京里也没人认识她,过几年给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这事儿也就抹过去了。”
何父看看何母:“你说呢?”
何母揉着太阳穴道:“随便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做的小心些,别传的满开封都知道就行了。便是个侄女,被人知道是从个商人家里领回来的,咱家也丢不起这个人。”
何栗点头称是。如今大宋,从南到北,人们皆十分重商,那些大商人不事生产,投机倒卖盈利,便是家财万贯,又有什么值得称颂的!这个姓李的尤其下作,明明做的一手好纸,却偏要为了钱,做那些脂粉生意,家里莺莺燕燕一群小娘子,平日里流连于青楼教坊之间。四娘是自己的亲妹妹,再怎么样,也不能看她跟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下定了决心,何栗决定尽快去李家把妹妹要回来。只是今日天已经晚了,只得等明天了。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才睡了一会儿,便听见了外头头陀们叫人起床的声音,何栗习惯性的想喊妻子,却忽然意识到,他身边根本没有人,他的妻子晚上回了娘家,就再没回来。他叹了口气,跟妻子的关系越来越僵,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以后再说吧!眼前,妹妹的问题才是大问题。一想到要跟那个一身铜臭的商人打交道,何栗就心烦。心烦归心烦,事情还得办。想了想,吩咐人准备好二百贯,先提前搬到车里去,他下班回来要用。
何栗换上官服,对着镜子正了正帽子,出门上了轿子。
何栗端端正正的坐在几案前写字,已经是正午了,天气热的很,好几个年纪大些的官员已经忍不住摘下了官帽,松了腰带,让侍从拿着扇子使劲的扇着,唯有何栗似乎感觉不到空气中的燥热一般,依然一板一眼的慢慢写着,汗水早把他的后背浸透,他却浑然不觉。
“难怪景之说,他与文缜共事三年,从未见文缜摘下帽子,我还当他夸大其词,想不到,文缜是真的一直都这样子……文缜,你戴着帽子,不热么?”
何栗抬起头,看看新来的同事,微微一笑:“心静自然凉,习惯了就好。”
☆、69第七十一章
李想听李念讲完了她家中的事情;心中如一团乱麻,虽然没有直说,但李想跟李念都明白,何栗是不会放着李念不管的,以他的为人,一定会来找李念的。
打心眼里讲;李想希望身边的每个女孩子都能够有真正的亲人的关爱,可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比如小桃,比如欧温仪;她们那样的情况,有的亲人,还不如没有。而李念的问题则更复杂些;平心而论,她的生父嫡母未必是什么坏人,对她也没什么虐待。可是,没把她放在心上,也是真的。要不然也不会这边才丢了女儿,那边就大张旗鼓的散布消息说女儿得了时疫死了——一个与庶女身份极不相配的,明明仓促却十分隆重的葬礼,只为了把她的丢失对家族名声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样的家庭,生活上或许不会亏待李念什么,但是,一个小女孩儿所期待的亲情,却是少之又少,所以她的哥哥对她的温柔,才让她念念不忘。李想看得出,李念提起哥哥,眼中的思念与眷恋,不是假的。这样的一个哥哥,不会放在妹妹不管的,怕是要不了三五天,何栗就要找上门来了。
李想还是低估了何栗的速度,第二天下午,才吃了哺食,便有男仆来报,何舍人过来了。
何栗穿着官服就过来了,显然没有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多谢李官人照顾我家四娘,小小礼物不成敬,还请李官人笑纳。”虽脸上挂着笑,可李想看得出,何栗是十分勉强的跟自己寒暄的,这也难怪,这人少年得志,一向清高,如今却不得不求到他这么个商人头上,对何栗来说一定是非常郁闷的。
可理解归理解,李想也没心情去抚慰他的郁闷去,分明是来抢妹妹的家伙,谁要给他好脸色!想到这里,李想挥挥手,道:“不必烦劳卸车了,我不缺钱。”他看着何栗,问:“谁是四娘?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何栗脸上一僵,他绝对相信眼前的人是在装傻,果然无商不奸,装傻充愣的本事用的纯熟。可现在他有求于人,只得强压了脾气道:“我的四妹,在来开封的路上丢了,前日我在书店见到的那位小娘子,跟我四妹生的一模一样。李官人收留四娘,照顾她这么些年,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她毕竟是我何家的孩子,总不能一直养在你这里……”
李想冷笑道:“我倒是听说过贵府有几位已经出嫁的小娘子,还有两个尚年幼,至于你说的丢了的妹妹,我从未听说过。我只听说过,何舍人当日有个庶妹,家中行四,来开封的路上得了急病死了。尊府的两位老人十分的伤心,在路上办了个甚是体面的葬礼——这会儿何舍人说的四妹,又是哪个?”
此言一出,原本还拿着点架子的何栗也再坚持不住,他再怎么孝顺,毕竟是个很正直的人,他实在没法理直气壮的说出自己爹妈为了面子不要妹妹的话,只得绕开了话题道:“李大官人,四娘想来已经跟你说了她跟我的关系,就不要再绕圈子了,让我见见她。”
李想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家伙,可他怎么说也是李念的哥哥,再没有不让人家亲兄妹见面的道理,当下哼了一声,招呼女使:“去把三娘请来!”李想这边,女使男仆是把李想李桃李念他们三兄妹当主人称呼的,分别是阿郎,二娘,三娘,不分男女的大排名。
李念与何栗的会面并没有李想想象中的的温情脉脉,李念从进了屋行了礼坐下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不肯抬眼看何栗。任凭何栗说什么,她都只听着,不应声。
何栗本就是个直脾气的人,絮絮叨叨的跟李念讲了一通要接她回家的话,见她没反应,也有些生气:“怜怜,你这是什么样子,难不成到现在还记恨阿爹阿娘不成?他们养育你那么多年,不过是这么点儿事儿,你还准备记一辈子么?”
李念慢慢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却并没有流泪:“谁是怜怜,怜怜在哪儿?怜怜早就死了,她还有一口气,却被自己的亲人装进了棺材,钉上了盖子,活埋了!”说罢站起身,飞快的跑了出去。
何栗看着李念跑出去,站起身来想去追,可走了两步,还是站住了,慢慢的退回到桌边坐下,静静的不说话了。李想看他这样,反而有些不忍,看得出,何栗是真的挺疼这个妹妹的,对他说“何舍人别急,她只是一下子拗不过弯来……那会儿,她被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