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过日子。”老爷子拍了拍封白的肩膀,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看着满头白发的老人,封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去吧。”老爷子冲他摆摆手,自己一个人去了前面的馆子。
“师叔好!”小林几人看到封白进来,赶紧问好。虽然自家师父教人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师叔是不论什么时候都吓人的存在。问好完就各干各的,寒暄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耽误客人,这也是沈家的规矩。
“嗯。”封白点点头算作回应,“我带了些喜蛋回来,一人一份,忙完了自己拿”。封白将袋子放好,仔细地洗洗手,也投入了忙碌的大军。
“封哥哥,嫂子挺好吧!今天有新鲜的墨鱼,待会多熬一盅,给嫂子带回去补补。”作为现在唯一被老爷子承认的沈家继承人,沈念池要学的东西很多,厨艺、书本、算账、做人,还有医道,是的医道。
中医绝对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瑰宝之一,中国自古以来便有药食同源的说法,虽然人吃五谷杂粮总难免会生病,但是只要吃得对了,总会身体好。沈念池先天不足,虽然现在的身条仍是有些瘦削,但身体绝对是杠杠的,这完全得益于老爷子在她后天的喂养。简简单单一碗早餐粥,也是加足了料,山药健脾养胃、枸杞疏肝补血、百合凝神安眠、芝麻润肠养发。沈念池在还不能拿菜刀的时候,学习的就是辨食材,不仅仅是食材的味道,还有食材的功效与搭配,这也是厨子与厨师的分界,好的厨子能做一桌好菜,真正的大师却是会养生的。
墨鱼有益血补肾,健胃理气的功效,尤其适合孕产妇,可以安胎、利产、止血、催乳,正是封白的媳妇现在需要的。
“好。”封白的嘴角微微翘起,表情还是有些僵硬,但是已经让一众师侄们觉得天上掉馅饼了,哎,人比人果然能气死人,小师姑无论是各方面都能完虐他们一百遍。羡慕完,各干各的,什么都不能耽误。
今天的席面是靳丛靳老爷子六十六的寿宴,十桌共佰人。靳老爷子,宣城人,现任宣城大学的特聘教授,是国内研究宣城历史的顶级学者。老爷子的祖母是日耳曼人,当年殖民统治时期由日耳曼迁居至此,结识了他的祖父。老爷子自小跟从祖母学习日耳曼语,并借祖母家的势力前往日耳曼留学,回国后正赶上建设时期,被聘到京师大学历史学系从事研究两国历史的工作。老爷子六十岁退休后回到家乡休养,在宣城大学的学生特意上门求教,这才有了特聘教授的头衔。
靳老爷子在出国之前已经结识沈老爷子,当时两家仅隔了两个街道,靳老爷子家境优渥,除了书就剩了吃这个爱好,而且此爱好维持至今。即使是在京城教书的三十年,也是每年都要回宣城住个三个月,就为了这口,而沈园是每次必到的地方。靳老爷子还私下利用了自己的学术权限,进到宣城的档案局里,特意调出晚清民国的档案,就为了查查当时的宣城人都吃些什么,然后拿着那些已经湮灭于时间的菜谱跟老爷子反复讨论,当然也便宜了来沈园的老食客们。
老爷子六十六大寿,子女们都在京城工作,很难有时间回来一趟,正好趁这个时间陪陪老爷子,而天南海北的学生们也凑了个趣,于是寿宴由三桌变成六桌最后变成了十桌,而沈老爷子也是靳家寿宴的座上宾。
看看今天的菜谱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出自沈家之手,因为沈家学徒都知道,鸡鸭鱼肉方能成席,缺一样都不能算是完整的席面,今天的菜谱光是海鲜就占了大半,这绝对不是沈家人的作风。但是谁让靳老面子大、两家关系好,靳老说了,一定要让外地人尝尝宣城的特色,毕竟老爷子教学的时候经常三个月不见人,学生们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资深吃货而且是资深老家拥趸者的心态,靳老爷子打电话的时候特意说了,要给他们开开眼,免得总被嘲笑。
上午十点钟,靳家的长子、长媳带着小儿子先来了,恭恭敬敬地跟沈老爷子行礼。两夫妻都在政府部门工作,长女在读硕士,小儿子却是沈念池的同学。当年老爷子退休,几个孩子不放心老爷子独自一人,但是都没法跟回来,只能把小孙子交给老爷子解闷。此子叫靳东平,刚过17岁,是沈念池的同班同学,经常跟靳老来沈园蹭吃蹭喝,跟沈老爷子很是熟悉,但是每次见面都不免拘束,在他看来沈念池的爷爷绝对比他家老爷子难搞定。
“爷爷好!”靳东平规规矩矩行礼,然后拿眼扫了扫,没看到沈念池,故作镇定地问,“念念妹子没在呀,作业没写完?”
靳家两夫妻互相递了个眼色,靳家媳妇儿看着自己儿子的蠢样子有点不开心,但是也只能顺着说:“是呀,念念呢,有一年没见这孩子了,估计是越长越漂亮了”。自家公公和儿子的心思,她还是明白的,两家老辈关系好,孩子两个又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她也见过沈念池几面,虽然觉得家世上差的有点大,但是在自己公公面前却是不能说的,当然也不敢当着沈老爷子的面给人难看,毕竟沈家有些不对劲,她虽然不知道详情,却也有几分眼力。
老爷子只当没看到一家三口人的眉眼官司,“后厨帮忙呢,今天人多,她去搭把手”,说完就慢悠悠地喝茶。靳家老大瞪了母子俩一眼,乖乖给老爷子倒茶,一时间馆子里没了声响。
靳老爷子是被一堆学生簇拥着来的,学生们也借着这个机会来宣城玩一圈,这是不用他陪着的,但是有些研究机构却是需要老爷子刷脸才能进的,一群人看完一圈已经十一点半了,正好过来准备开席。
靳老郑重地向大家介绍了沈老爷子,老爷子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多话,不是一个圈子的,谁也挨不着谁,跟靳老那是有共同的爱好,其他人完全没必要。恭维也好,瞧不起也罢,与他无干,他今天只是来贺寿,不用攀交情。
几个帮工泡好茶端到桌前,一圈人说了很久也累了,慢悠悠喝茶,等开饭,毕竟后院的饭香已经传进了鼻子里,海鲜味和着海风,也是醉人。
当然,有人的地方总是有是非,虽然靳家儿女为了老爷子高兴,光请人就花了很大功夫,但是关系套关系,交情连交情的,总是有漏网之鱼,而且还是大鱼。
此鱼,哦不,此人黑瘦干瘪,就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是被上帝重点关注过的,而且绝对是脸先着地的,正坐在靳老那一桌子上。此君姓李,看着比靳老年纪还大,今年只有五十六,靳老师叔的徒弟,但是因为某些不足道的缘由,两人关系一直不妙,这次来完全是因为靳老邀请师叔家的儿子来宣城旅游,结果此君刚好在自家他家里做客,于是就来了找茬的。
“好好的大红袍就这么糟蹋了。”大家走了一大圈都饿了,正沉浸在美味里,一片寂静,就来了这么个搅局的。李君也知道点靳家跟沈家的关系,就是要挑刺,今天上午转了一圈,已经数次搅局,但是都被自家师弟给挡了,一直不忿着呢。累了饿了,脾气更不好,再看着沈家馆子虽然干净古朴,但是总觉得配不起自己的身份,更何况靳老极力推荐,更要找茬了。
场面一时有点僵着了,毕竟虽然是此君挑衅,但也不是没道理。中国人喝茶,分两种,一种是胡同口下棋的大爷们那种,一人擎着个大茶杯,一手下棋,一手喝茶,完全是拿茶当水喝,喝的是豪气;另一种则要焚香洗手,选茗、择水、烹茶、洗杯、闻香,喝是其次,意境是重点,当然最好就是灯下美人,素白纤纤,更是极美。
现场大都是文化人,什么都讲究个意境,更兼茶是好茶,顶级大红袍,靳老某学生孝敬,这么喝确实有点牛嚼牡丹,不知所谓。但人家开的是饭馆,不是茶园,真心是鸡蛋里挑骨头。
靳老皱眉,晚辈们不好开口,这一桌坐着的都是同辈人,靳老师叔家的儿子算是同辈里最小的,深恨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说漏了嘴,这才引得李君来破坏气氛,拽了拽李君的衣角,示意他少说两句。李君只做不理,反正自己没说错。桌上一堆人忙着打哈哈,企图蒙混过去,深恨此君嘴贱不饶人,没得降低了自己的格调,你去西餐厅要碗岐山臊子面,这不是找抽嘛。
靳老自己也不好开口,但是沈老爷子就坐自己旁边呢,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寿宴就让人家老板吃亏吧,递过去个抱歉的眼神,就要开口。沈老爷子可不是白长了这么些岁数,当年同行相轻,都照样打回去,而且是专打脸,更何况是这没事找不痛快的,沈三爷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小林,去叫你师姑过来。”老爷子也不多话,两军对垒,直接上手,什么喊话都是虚的,那是影视剧情节,而且绝对是雷剧情节。
小林刚刚给另一桌送完茶,正准备回去,就听见了嘴贱君的话,转身又走了回来,让你没事找抽,我们家师爷那是什么人,也是你能多嘴的。沈家规矩,菜不好吃饭不香,只要您能划出个道道来,让老爷子亲自道歉赔礼都是行的,但是没事上门打脸,那对不起了。
“哎!”小林知道自家师爷的意思,麻溜去请自家小师姑来打脸。简简单单几句话,事情还是很分明的。
沈念池也知道自家爷爷的意思,去后院正屋里取了老爷子的收藏,色如银、亮如镜的高颈纯锡茶罐,指甲由手心向外轻轻扫过,声音清亮,隐有回音;宜兴紫砂茶具,茶杯、茶碗、茶盏、茶碟、茶荷、茶托、茶巾、茶盘,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古朴的光泽,离得近了,似乎还能闻到茶具本身散发出的香气,显然这套茶具已经用了许久,茶养具,具养茶,时光的积淀带来的是厚重,也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