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守为正著,战为奇著,和为旁著之说。法在渐不在骤,在实不在虚,此臣与诸边臣所能为。至用人之人,与为人用之人,皆至尊司其钥。何以任而勿贰,信而勿疑?盖驭边臣与廷臣异,军中可惊可疑者殊多,但当论成败之大局,不必摘一言一行之微瑕。事任既重,为怨实多,诸有利于封疆者,皆不利于此身者也。况图敌之急,敌亦从而间之,是以为边臣甚难。陛下爱臣知臣,臣何必过疑惧,但中有所危,不敢不告。”事实上在整个平台召见的过程中,袁崇焕这番话是最有价值的,其言外之意就是希望自己与后金国以虚对虚的议和能得到元首的理解。而作为一个皇帝,朱由检自然也明白袁崇焕一番话的言外之意。听完袁的这番话后,朱由检并未表现出什么反感的情绪,反而是“优诏答之,赐蟒玉、银币”。由此可见,在这之后,朱由检对袁崇焕的指控多少有些打自己嘴巴的嫌疑。
平台召见之后,袁崇焕又在京城逗留了数日,就在这期间戍守宁远的部队因为缺少粮饷而发生了哗变。朱由检急命袁崇焕出关巡视,袁崇焕八月抵达宁远,迅速地平息了兵变,并将煽动兵变的十五人杀死。接着又杀了知情者中军吴国琦,斥责了参将彭簪古,罢黜了都司左良玉等四人。为了能够随时安抚戍边的士兵,袁崇焕当即请命亲自守宁远,朱由检也准许了袁的要求。崇祯二年闰四月,朱由检再次奖赏袁崇焕,“加太子太保,赐蟒衣、银币,廕锦衣千户”。
从以上几点来看,在朱由检登基之初,对袁崇焕还是非常信任的,虽然在这期间辽东军饷连年增加,甚至一度动用了皇帝的私房钱,但对袁崇焕的种种要求,朱由检还是都给予了满足。可以说,在袁崇焕再次回到辽东的前两年,还是非常舒坦的,和权力中枢的关系也非常积极,这种良好的态势也给了袁崇焕很大的信心。然而不好的是,这种信心有时也能起到一些副作用,例如诛杀毛文龙就是重要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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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奈何江山唱晚(68)
毛文龙是浙江杭州人(一说是山西人),为明军在皮岛(又称东山岛)的守将。皮岛位于鸭绿江口,与朝鲜本土仅一水之隔,和宣川、铁山隔海相望。毛文龙本来部属甚少,但自从以皮岛为根据地之后,他全力招揽逃兵和流民,势力逐渐壮大。为了表彰他的所作所为,明政府特地任命他为皮岛总兵。
作为驻扎皮岛的防卫中坚,毛文龙及其部属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他位于后金国的侧翼,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吸引皇太极兵力的作用。这种作用直接导致后金国必须长年在东南方向部署重兵,这自然而然也就缓解了西面明朝边防部队的直接压力。毛文龙最大的问题是指挥能力一般,虽然自己占据有利地形,却只能起到牵制的作用,除了偶尔的骚扰掠夺之外,几次和后金部队正面作战,都大败而归。
天启四年五月,毛文龙派遣军队沿鸭绿江越过长白山,入侵后金东部,结果为守将击败,全军覆没。
八月,他又派兵从朝鲜的义州城向西渡江,入岛中屯田,后金守将发觉后,埋伏突袭,一仗下来毛部损失了五百余人,岛中的粮草也被烧了个精光。
天启五年六月,毛文龙派兵袭击后金耀州的官屯寨,又大败而归。
天启六年五月,派兵袭鞍山驿,损失一千多人。没过几天又派兵袭击撤尔河城,结果又没成功。
天启七年正月,后金军队远征朝鲜,捎带手也折磨了一下毛文龙的部队。三月,后金部队攻克朝鲜义州,并分兵夜袭毛文龙驻扎在铁山的部队,毛文再一次大败,逃回皮岛。
历数毛文龙的战绩,能上得了台面的少之又少,但仗打得不好,军饷他却花了不少;作战不好,但搞后勤经营他却是一把子好手。在皮岛驻扎期间,他大做生意,贩卖布匹,征收商船通行税,继而又派人去辽东和朝鲜挖人参。还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海上做起了买卖。在皮岛搞到了足够的银两之后,发家有方的毛文龙愈发觉得这是一块宝地,生怕北京来旨把自己调走,于是不断地以大量金钱贿赂魏忠贤及其党羽,稳固了自己在皮岛的绝对地位。
天启七年,朱由校一命呜呼,其弟朱由检登基,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毛文龙的大靠山魏忠贤。但此时毛文龙羽毛日渐丰满,因此喜好狠抓后勤保障工作的作风依然不改,照旧狮子大开口跟朝廷使劲要军饷。眼见皮岛的军饷越要越多,朝廷也开始怀疑起来,于是就打算派人过去核查,但毛文龙始终是推三阻四,无论如何就是不让查。
面对毛文龙的不合作态度,朝中虽然议论纷纷,但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恰恰就在此时,袁崇焕走马上任,而且从理论上来讲,皮岛的部队他也是有权管理的。因此有官员建议把分配给皮岛的给养全部由袁崇焕一人调拨,但此举又遭到了毛文龙的极力反对。此事要换作别人也就罢了,但袁崇焕偏偏也是个倔脾气。所以从一上任开始就对毛文龙颇为不满,甚至还写信给当时的内阁首辅钱龙锡,说要宰了毛文龙,而钱的态度则是不置可否,劝他谨慎行事。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二日,袁崇焕离开宁远,去和毛文龙会谈,并约定了在双岛见面。六月初一,毛文龙率领将士抵达,与袁正式开始会谈。在这次会谈中,袁崇焕先是建议毛文龙更改营制,接受朝廷委派的监军,但是被毛文龙当即拒绝。接着袁崇焕又劝说毛文龙辞官还乡,结果毛文龙却大言不惭地回答:“向有此意,但唯我知东事,东事毕,朝鲜衰弱,可袭而有也。”联想到之前毛部在战场上的种种作为,袁崇焕心里自然很不痛快,于是下定决心要除去这个混世宝。
六月五日,袁崇焕邀请毛文龙观看将士们射箭比赛,众人上山后,袁的亲信参将谢尚政指挥各营官兵在外围设下包围圈,将毛文龙及其随从官员与他们的部队隔开。
袁崇焕说:“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将军您身当国家海外重寄,请受我一拜。”说着下拜,毛文龙跪下还礼。接着袁崇焕又问起毛文龙手下将官的姓名,居然大多数姓毛,袁崇焕觉得奇怪。毛文龙说:“他们都是我的义孙。”袁崇焕笑了笑,接着对毛的部属说道:“你们在海外苦守边关,但兵士每个月只有一斛的粮,想起来令人痛心。请大家受我一拜,希望大家继续为国效力。”众将见状急忙磕头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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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奈何江山唱晚(69)
客套完之后,袁崇焕随即提出几件事来责问毛文龙是否算是违抗命令,毛文龙当然立刻否认。眼见此时毛文龙仍然态度蛮横,袁崇焕立刻火冒三丈,命令士兵除下他衣冠,绑了起来。毛文龙的态度倔强,自称无罪有功。紧接着,袁崇焕又说:“你有十二个罪名都足够砍头的,你知道吗?”接着便滔滔不绝数落起来:“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千,走卒、舆夫尽金绯,六当斩。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强取民间子女,不知纪极,部下效尤,人不安室,八当斩。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辇金京师,拜魏忠贤为父,塑冕旒像于岛中,十当斩。铁山之败,丧军无算,掩败为功,十一当斩。开镇八年,不能复寸土,观望养敌,十二当斩。”
直到袁崇焕数落完罪名之后,毛文龙这才晓得自己是凶多吉少了,急忙磕头求饶。但此时的袁崇焕早已决心杀他,于是转身又问毛文龙的部下:“文龙罪状当斩否?”诸将都不敢作声。过了一会儿,有人说毛文龙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袁崇焕叱道:“毛文龙本来只不过是个布衣百姓,如今官居极品,满门封荫,已足够酬答他的辛劳了,为甚么他还这样悖逆?”于是向着北京叩头,宣称:“臣今天诛毛文龙以整肃军纪,诸将中若有行为如毛文龙的,也一概处决。臣如不能成功,请皇上也像诛毛文龙一样的处决臣!”当即请出尚方宝剑,将毛文龙在帐前斩决,接着对毛文龙部属谕示:“只诛毛文龙一人,其余各人一概无罪。”此时毛文龙麾下将士足有数万人,但却无一敢动。袁崇焕命人收殓毛文龙,次日开吊拜奠,说:“昨日斩你,是为了朝廷大法。今日祭你,是为了僚友私情。”
杀了毛文龙之后,袁崇焕随即将毛的部队一分为四,分别指派毛文龙的儿子毛承祚、副将陈继盛、参将徐敷奏、游击刘兴祚四人分领,紧接着又犒赏军士,尽除皮岛毛文龙的虐政。
回到宁远之后,袁崇焕立即上奏朝廷,并在最后说:“文龙大将,非臣得擅诛,谨席稿待罪。”崇祯得讯,大吃一惊,但一想反正毛文龙已经死了,目前又正倚赖袁崇焕守卫辽东,只得又优旨褒答,嘉奖他一番,紧接着又公布毛文龙的罪状,以安袁崇焕之心。
处理了这件事之后,袁崇焕担心毛文龙的部下生变,又立即增拨饷银至十八万。然而此举依然不能平息毛文龙部将心中的不服,很多人逐渐叛变投敌,其中重要的叛将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人投降满清,为清朝平定中原出了很大力气,后来也都封了王。
眼见皮岛局势大变,袁崇焕只好继续上疏:“东江一镇,牵制所必资。今定两协,马军十营,步军五,岁饷银四十二万,米十三万六千。”崇祯见兵员减少后,饷银反而增加了很多,当下颇为怀疑,但一想到之前袁崇焕五年平辽的保证,只好一咬牙都一一批准了。
诛杀毛文龙,是袁崇焕主辽东军政期间的一件大事,因为按照当时的情形来论,袁崇焕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杀毛文龙。一来毛文龙仗打得虽然不好,但却没有什么投敌叛国的举动,反而是屡战屡败,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其次,毛文龙在皮岛的所作所为虽然有罪但却并不能以这种方式斩杀,袁崇焕有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但事实上远在袁崇焕获得这东西之前,毛文龙就已经拥有了代表皇权的尚方宝剑。所以无论如何,袁崇焕杀毛文龙都有些说不过去。
而抛开这些不谈,诛杀毛文龙最大的问题就是,皮岛守军变成了一盘散沙,对后金部队失去了原有的牵制作用,这对前线的军事布置是非常不利的。从这点来说,袁崇焕此举确实有些莽撞,有些过于逞个人义气。在诛杀毛文龙之后不久,袁崇焕也被下狱,并最终处死,其中一条罪名就是“妄杀文龙”,如果说别的罪名是冤枉的,那这一条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而回望袁崇焕的一生,有三件事都做得很糊涂,其一,是给魏忠贤修生祠,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却没有任何效果,反而留下了污点。其二,是平台召见时放了一个五年平辽的超级大炮。其三就是这次过于鲁莽地杀死了大将毛文龙。而这其中尤以杀毛文龙让人感到遗憾,因为这一把,袁公的确是出了昏招,狠得也实在是有些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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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奈何江山唱晚(70)
(三)世间再无袁崇焕
明崇祯二年(金天聪三年),在经历了宁锦一战的失利和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后,后金的将士们渐渐回复了草原雄鹰的勇气。与此同时,皇太极的权力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虽然此时还不能像他的老子努尔哈赤那样一言九鼎,但说话也比以前算数了不少。
此时,摆在女真人面前的形势依然很严峻,面对幅员辽阔的大明帝国,皇太极深知,一旦这个沉睡的狮子醒来,那么第一个要吞噬的就是自己的女真王国,如何解决明帝国带来的直接威胁,成了他面临的最大难题。在帝国高层的军事会议中,有的贝勒提出了先攻打蒙古的策略,然而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讲,攻打蒙古除了消灭对手有生力量之外并不能取得太多的战利品,而攻打明帝国则完全不同,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却获利丰厚,这对于资源匮乏的后金帝国来说尤为重要。
经过与诸位贝勒的仔细商议之后,后金天聪汗皇太极最终决定还是冒险进攻大明帝国,但“山海关、锦州防守甚坚,徒劳我师,攻之何益!”为了有效地减小伤亡,并最终获得战役的成功,皇太极决定“亲统大军伐明”,并调集蒙古各部会师。按照“惟当深入内地,攻其无备城邑”的方针绕过坚固的宁锦防线,从明国防守松懈的喜峰口突袭入关。
崇祯二年十月,皇太极的部队从沈阳挥师出发,在喜峰口轻而易举突破了明军的防守,接着大军一分为三,分别从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攻入明边。
十月三十日,后金三路部队会师于遵化城下,十一月初三日攻克遵化,随即急速向北京推进。一路之上金军攻势凌厉、势如破竹,下蓟州,越三河,破顺义,占通州,十一月二十日进逼明帝国首都北京。
后金军突然进攻北京,霎时间便引发了朝野上下的大混乱,北京城内风声鹤唳,崇祯皇帝朱由检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急忙飞诏各地部队进京勤王,离北京较近的精锐部队宣大军即时响应,辽东部队也开始启程回京。这期间为了统一指挥权,朱由检又下令各路援兵均听兵部尚书、蓟辽督师袁崇焕调度。
此时身居辽东的袁崇焕得知皇太极取道喜峰口进攻北京的消息之后,心知大事不妙,立刻马不停蹄赶到京师,部署防御。袁崇焕到了北京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向皇帝汇报,在这次召见中,朱由检对袁崇焕依然是大加慰劳、赐御馔和貂裘,同时要他奏明对付后金大军的方略。
按照袁崇焕的想法,后金军队此次进攻虽然准备充分,但由于是长途奔袭、深入明朝腹地,所以必然不能持久,皇太极和几位领兵的贝勒都是深谙兵法的帅才,自然希望能与明军速战速决,一鼓作气拿下北京。反观此时的明军,虽然各路精兵正在迅速回防,但暂时还不能集结大批部队、形成优势兵力,因此防守是最好的选择,一来可以凭借坚固的城池拖垮皇太极的部队,二来也有充分的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
对于袁崇焕力主凭城坚守的战略,朱由检心里是不大高兴的。而有关这个问题也有很多种说法,比较普遍的是说袁崇焕以士兵疲劳为理由,要求入城休息,但崇祯心中颇有疑忌,不许他部队入城,袁崇焕要求屯兵外城,崇祯也不准,一定要他们在城外野战。假如这种说法属实的话,那么也就是说,从那时起崇祯就已经不信任袁崇焕了。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在袁崇焕回京勤王之初,朱由检就把指挥大权交给了他,由此可见在袁崇焕回京勤王的开始阶段,朱由检还是非常信任他的,之所以不让他凭城坚守绝对不是怀疑什么,而很可能就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面子问题。因为北京毕竟是帝国的首都,是皇帝的老巢,长期守城作战确实有失大国威仪,因此在朱由检看来,既然英勇无比的袁崇焕已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