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不会让秀赖就这样坐在大坂城内。原因有二。虽然都是谣传,但绝不能掉以轻心。传言之一,大坂城固若金汤。不过,除了以前的火枪,幕府已有了能把大坂天守阁炸飞的威力无比的大炮。“攻不下的城池”虽已成过去,但是,那些经历过关原合战的浪人们还依然坚信不疑。另一个传言则是关于秀吉留下的黄金。那些黄金被用来修缮、建造了无数寺庙神社,基本告罄。但无论浪人还是百姓,都以为大坂城里仍有数不尽的黄金。
这两个传言让土井利胜很是担心。家康想见秀赖,风声一旦走漏,必将掀起轩然大波。无人认为天下会交给秀赖,世人定会认为,家康乃是欺负秀赖。
土井利胜想罢,悄悄叫来米泽堪兵卫。土井自是有他的考虑,令米泽先于民部卿局到达京城,和所司代板仓胜重约定,务必防止谣言。“堪兵卫,你去京都,以拜年的名义去见所司代,转告说,我想见片桐且元和织田有乐斋。”
拜年真是好借口。
阿江与夫人对骨肉至亲的想念,与土井利胜出于政略的考虑,有天壤之别。
利胜并非与家康作对,而是要维护德川的体面。他想先让秀赖出大坂,家康也当有同样的想法。但二者的区别在于,利胜乃是出于为政的需要,家康则是出于对丰臣氏的感情,希望丰臣氏能够永存。
利胜想先让板仓胜重到大坂去,给秀赖拜完年后,再和片桐且元、织田有乐斋见面,让他们同意移封秀赖。不过,且元和有乐斋也不易说动,但他们至少不会妄动。
“休要让大御所想与秀赖见面一事传扬出去,否则一旦世人议论纷纷,将对秀赖不利。”利胜毕竟老成持重,一切考虑都围绕着现实利害,“与其这样,不如让秀赖去看望大御所大人,毕竟大御所大人仍是长辈。而且,还有将军夫人和常高院,这乃是浅井三姐妹真正会面。然后在一片和气中引出移封的话题,讲明这乃是让丰臣家永续的最好方法。必须这么做!移封的费用,无人敢反对,尽可命诸大名帮衬。城池筑好以后,推举秀赖为关白,斯时千姬夫人也许已生子嗣了。总之,莫要让两家之间生起风波。关于移封后的治所,大御所大人有他的想法,将军和我亦正在考虑大和的郡山城。此事如有必要,可以透露一二。”利胜自信这是最好的办法,米泽堪兵卫牢记在心。
谱代大名和众旗本之中,依然有人认为“先下手为强”。但如今,天下太平,丰臣氏已不是敌人。秀吉公的血和家康公的血,为了实现太平,已融合在一起。虽然利胜这样认为,但毕竟是他一厢情愿的看法,并不知阿江与夫人作何想。
第十七章 大坂回心
生于不同月份之人,体质亦有差别,有人耐寒,有人抗暑。淀夫人的体质亦随季节变化。天气转寒时,她就会迅速消瘦,变得颓废;到了夏日,则精力旺盛。夏时见到淀夫人,人都觉其性情暴躁,给人莫大的压迫;但冬日见她,她就如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想到母亲正在这初春时节,于大坂城内庭拥炉而坐,秀赖感到一阵难耐的苦楚,不过他已不再抗颜。
秀赖的侧室,在荣局之外只增加了一个,即伊藤武藏之女千种。千种被淀夫人亲自选为儿子侧室时,城里有过各种传言:“主母不愿少君宠千姬夫人。”她乃是为了让秀赖的视线从千姬身上转移,方特意从自己的侍女中挑选了天真可爱的千种。秀赖自然也听过了传言,一笑置之。
“世人认为,丰臣与德川不和,希望看到两家打起来。两家若真兵戈相向,本来已无望再出人头地的浪人,必会煽风点火、火上烧油,那只会给我们带来莫大灾患。”片桐且元说得煞有介事,秀赖亦模模糊糊明白些。
去看望畏寒的母亲,说些安慰的话,乃是秀赖最近愿做的事。这种时刻,经常让他生出温暖的喜悦,心中爽快。
看到秀赖成熟了,淀夫人心里也甚是宽慰——少君长大成人了,得赶快让他和千姬圆房。淀夫人全然未听过那些不怀好意的传言。京极高次故去了,越前秀康亦亡了,曾和她争夺太阁宠爱的、美貌的加贺夫人也往生了……身边的人一个个或死或去,让她感到无比落寞,与这寒冷的季节一道,让她日渐憔悴。
人总有一日会老去,从这个世间消失,淀夫人亦不例外。她常想,身后最终能留下什么?这样一想,就觉得先前的固执真是愚蠢之极。因此,淀夫人对来拜年的人都尽可能亲切些。这天,她迎来了两位意外的客人——京极高次遗孀常高院和高次的姐姐松丸夫人。带她们来的,乃是秀赖近侍木村重成之母右京太夫局,她故意未提前向淀夫人通报。
“夫人,有稀客来了,您切切想不到。”
“稀客?你又胡闹!”
“不,夫人猜猜……是谁?”
“嗯,是谁?”
这时,常高院轻悄悄走了进来。
“啊,妹妹!”
松丸夫人也紧接着跟了进来,“听说夫人身体不太好,看来不像啊,还和过去一样精神。”
“哦,松丸夫人!”
“好久不见了。”
“是啊是啊。”女人间的问候,有着少女时的夸张。
“夫人,我常想起在伏见时的日子。”松丸夫人叹道。
“来来,你们来得正好,请坐。”
“唉,听说加贺夫人已经亡故了。”
“是啊,太阁亡故后,她立刻就改嫁给了万里小路,让我们好生羡慕。”
“昨日凋谢的花,和今日凋谢的花,虽有早晚,结局却是一样。”
“大节下,快别说这样的话!妹妹今春丧期满了吧?你可松弛一些了。”淀夫人笑道。
“我来给姐姐拜年了。夫人,恭喜您啊。”
二人忙朝淀夫人拜倒。
此时右京太夫局已不在室内,许是令侍女们给客人准备茶点去了。刚过正午,外边日正当空,屋里却有些阴冷。
“姐姐您真是消瘦了,比上次见您时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