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数萤火虫成群结队的漫天飞舞,幻光聚合,恰似深埋地下的“枉死城”重现人间。
三人躲在赵老憋身后,直看得目为之眩,这才知道原来先前在荒草丛中看到远远有座“灯笼城”,竟然是这许多飞萤聚合而成,若不是今夜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世间会有这等奇观。
司马灰想起曾听人说过“腐草为萤”,萤火虫都是腐烂的荒草所化,大量集结在一处时,必然凝聚阴晦之气,遇着活人的阳气即退,而且“萤火城”始终在缓缓移动,此前三人在坟地里迷了路,以远处的萤火作为参照物,不论你紧赶慢走,是进是退,迟早都会失去方向感,渐行渐迷,犹如撞进了“鬼巷子”。
但是为何此时能够离得“萤火城”如此之近?司马灰心中稍加思索,已然醒悟过来,肯定是那枚“定风珠”的阴腐气息更重,遮住了四个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生气,只是他并不知道赵老憋为何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接近“萤火城”。
这时就听赵老憋把声音压得极低,对着司马灰三人说:“那些鬼火般的灯笼虫,都是枯草腐尸所化,想来那萤火幻聚为城,本不该是人间所见的景象,这事足以说明地底下埋藏着一件极其阴沉的东西,才引得大量飞萤成群结队,聚而不散。俺赵老憋这辈子从关东寻到关中,又打关中找到湖广,足迹半天下,耗费了无数心血和时间,所求者正是此物,但是孤掌难鸣,你们如能在旁相助,自然最好。事成之后,必有答谢。”
原来赵老憋精通古术,除了憋宝博物的本事之外,更是受过异人传授,深得柳庄妙诀,比如像什么奇门遁甲、八卦五行一类,也都了如指掌。平日里到处走村串寨,寻访奇珍异宝,无意间得知螺蛳坟附近有座“萤火城”,此城变幻无方,仅在特殊年份的仲夏之夜才能一遇。
据说那些萤火虫都是枉死城中的鬼火磷光所化,这座鬼影般的火城子,明灭不定,并非时常都能见着,只有逢着灾劫之年,阴曹鬼府门关大开,要往里边收人的时候才会出现,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老憋推测“萤火城”附近必定埋藏着奇异之物,而且此物吸尽了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使整条地脉都已僵枯了,绝对非同小可,只有找机会寻踪觅迹,看清这座“萤火城”的根源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那时才可施术憋宝。
长沙城方圆数百里之内,皆是“九龙归位”的风水地,共有九条地脉,九龙形势各异,而且贵贱也不相同。附近古墓旧冢极多,上至春秋战国,下至明清两代,埋葬着无数王侯将相和达官显贵。通过古墓所在的地形,可以大致区分判断——葬于平壤者多俭率,埋藏山陵者多坚奢。
但赵老憋并不是盗墓人,他所要找的是条穷脉,也就是从“黑屋废墟”到“螺蛳坟”一带,“萤火城”只在这附近出没。他先后多次探查,发现“螺蛳坟”是数片坟茔相联的漫洼野地,有无数坟丘古冢,民国以前是埋死人的乱葬岗,大部分坟头都没有墓碑,起伏的地形都被荒烟衰草所笼罩,野狸喜欢以阴冷的墓穴栖身,所以墓草之下,到处都是被狸子掏出的坟窟窿。
这些窟窿和洞穴有深有浅,星罗棋布,外面都被长草遮掩,丝毫也看不出来。倘若有行人经过,只要有一步踏错,陷到窟窿里,就算当时走运没把脚崴断了,可等到好不容易把腿抽出来的时候,也早就被坟窟窿里藏的野狸地鼠等物,将脚上皮肉啃个干净,抬腿一看,足底只剩下血淋淋白森森的骨头了。
这地方即便在大白天进来也容易迷路,何况“萤火城”仅在夜晚现形,而且遇到活人接近就会移开,想借此追根溯源又谈何容易。如果盲目地在坟茔间乱找乱挖,那就如同是在大海里边捞针了。
世上万事都讲个缘份,缘就是机会,所以也称“机缘”,机缘这东西,最是可遇而不可求。赵老憋在各地找寻了许多年月,穷尽了无数心智,终于找到了黑屋屠案中的“定风珠”,他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如今所要等待的,就是接近“萤火城”的时机。
赵老憋估计自己要找的这件东西,个头肯定小不了,想从坟地里运回家去可不太容易,就拉拢司马灰三人帮忙,并且许以重酬。但是按照以往旧例,在事成之前,跟着相帮的人,绝不能打听具体细节。
司马灰和罗大海本就想跟着看个究竟,又见有利可图,自然答允。夏芹知道这司马灰一旦决定了要作什么事,天王老子出来也阻拦不住,事已至此,有进无退,只好表示愿意在旁相助。
赵老憋还有些不放心,又低声对司马灰说:“咱把丑话讲在前头,事成之后,只要俺赵老憋有的,啥都能给你们,可唯独不能要俺今天晚上找到的这件东西。”
司马灰很不屑地说:“想我司马灰毕竟出身于绿林旧姓,早年间我们家府上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就连后院牲口棚里拴驴的索子,还是杨贵妃在马嵬坡上吊用的那根麻绳儿,糊窗户纸都是北宋的乾坤地理图。我能稀罕你从荒山野岭里刨出来的东西?”
赵老憋不仅眼孔小,心思更窄,他又常常以己度人,听了此言,还不敢信,追问道:“此话当真。”
司马灰心想:“老子是何等样人,说出来的话岂能不算?”便赌海咒道:“朝庭有法,江湖有礼,光棍不做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有十八罗汉祖师爷在上,我如若口出半句虚言,必教我死无葬身之地。”
赵老憋点头道:“这话说得够份量了,看来司马团头果然是言下无虚。现在时辰不早了,咱们要赶紧着手行事。”随即带着司马灰三人伏在草丛中,悄悄跟随着“萤火城”在荒野间不断移动。
此时夜色正浓,只见有许多零星的飞萤,都从草窝子深处飞出,不断聚入“萤火城”中,万千萤蠰结成的火墙,散发出团团光雾,看过去灿若霄汉。
由于距离极近,目中所见,唯有流萤漫天疾窜,卷着一波波光雾盘旋不定,司马灰和罗大海、夏芹这三个人,看见到萤烛倏然幻灭,直教人眼花缭乱,恍然置身于梦境之中,觉得眼睛都已经不够用了。
赵老憋观察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出流萤大多是从一座荒坟后边飞出,能使枯草化虫,肯定是腐晦最为沉重之地,看来那地底必然有些古怪,当即带着三人摸到跟前。
那草丛间是片低洼的深坑,相其形势,犹如锅底,里面生满了杂草。拨开一人多高的乱草,就见草盖下有条地裂,狭长数米,宽处刚可容人。两侧阴冷的土壁上草根盘结,里面密密麻麻,伏满了还未成形的“灯笼虫”,最深处凉风飒然,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螺蛳坟”一带土质松散,加之天旱少雨,使得地裂极多,深浅不一,加之许多田鼠和野狸的活动,形成了许多地下洞隙,但这些洞隙很不牢固,随时都会随着土石滑动而崩塌,没有任何人敢轻易钻进去,除非是活腻了。
赵老憋带着两捆长绳,他先用绳子缚住了马灯,一点点放下去,借着灯光窥探洞底的情况。
绳子放出十几米,在晃动模糊的灯影下,隐约可以见到地缝中有块黑石,石表凹凸不平,露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窟窿,质地光润似玉,量米的米斗大小,估计大约有数十斤的重量,在灯下泛着妖异的寒光。
赵老憋趴在地上拽起长绳,探着身子不住向下张望,他一见此物,激动得手都有些发颤,连说:“老天爷开眼。”
司马灰等人却似坠入了五里雾中,此前他们还以为赵老憋要找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原来只不过是块毫不起眼的黑石头。
赵老憋看准了方位之后,就把马灯拽上来,解开绳索绑在自己腰间,他要亲自下去取宝,而让司马灰三人留在上边牵引绳子。
夏芹看得好奇,忍不住问道:“老赵师傅,这是块矿石吗?”
赵老憋掩盖不住内心的得意之情,嘿嘿笑道:“啥?矿石?你这黄毛丫头乳臭未干,真没见识,莫非你看俺赵老憋象是找矿藏的?”
罗大海可不吃他这一套,绷起脸来说:“别跟我们卖关子,念在咱们相识一场,我奉劝你可千万不要错误估计了你当前面临的形势,你要是现在不给我们交代清楚了,信不信等你爬下去之后,我们立刻就把你给活埋了。”
赵老憋吃了一惊,他相信罗大舌头这号人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忙服软说:“可别,爷们儿,就算俺刚才错误的估计了当前的那啥形势成不成?你可千万别给俺使那损招。”
罗大海不耐烦地道:“什么叫就算?你他娘确实是错误的估计了当前形势,赶紧说这块石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赵老憋只好暂且交底,他烟不离口,再次蹲下来填满了烟袋锅子,边抽边问罗大海等人:“你们可知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罗大海和夏芹哪里知道,立刻被问得张口结舌,接不上话来。罗大海怒道:“废话,我们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只有司马灰见赵老憋将这毫不起眼的黑石视为至宝,想必定有非同一般之处,他稍加思索,就答道:“这是荒无人烟的旷野坟茔,若非天然所生,就是古人埋藏,但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大凡有真本事的人,都不愿意把话说得太透了,可能那样显得自己太肤浅,赵老憋也有这毛病,他得意地笑了笑:“这东西可太稀罕了,连当年慈禧太后也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你要问它是什么来历?”赵老憋说到此处,故弄玄虚地抬手一指天空:“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