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干渴,仿佛是在莫陆腹腔深处破开一个无底的洞口,洞内伸出一大捧细小的钩子,向上钩住莫陆的颅脑与舌尖,向下钩住莫陆骨骸,血肉,皮膜,生硬地往洞内扯。
这钩子钩住他的下巴,牵引着牙齿,刺穿他充盈汁水的舌头,如同打出一口沃井,欢欣的喜悦随血水一起被抽入永远干渴的洞穴。
亦穿透他的骨肉,系住他抓壶的手,不断地重复倒酒解渴的动作,将愈发稀少的酒液冲入腹腔之中,弥散干渴。
也钩住了他的眼珠,眼珠拧动,不断地将视线投向一个个同样干渴的弟子,不,那是一个个丰盈的水袋,只要将他们浪费水液的头拧下……
他恨不得将道躯撕碎,将所有同僚弟子撕碎,尽数投入干渴的无形洞口中。
然而,随着楼娄那一声讨饶服软,这似乎永远干渴的洞口终被合上了,那些恼人的钩子也软弱地松开了莫陆。
莫陆将壶中最后一点摄山酒灌入喉中,终于将干渴填补。
他如得了一场大胜般大汗淋漓,几乎瘫倒于地,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也是所有劫后余生的幽梦弟子共同的念头:
“这天庭星君,好生歹毒,竟然对无辜修士施以这等邪咒!”
一人咬牙道:
“天庭的星,这尊大能……三十年,不,五十年后,我定要痛骂他万万遍!”
众人皆是同仇敌忾,出谋划策。这位不知名姓的星君死后必然会被众多幽梦一脉的弟子换着花样隔空羞辱。
若他泉下有知,定然会气愤不已,一解眼下众人心头之恨。
抒解了心头恐慌之后,众人一齐看向帷幕之后的何骝道人。
他仍在把玩着到手的神符。无论是众弟子为诡异干渴所袭,还是楼娄服软,都未能使他停下。
神符飞扬,以他的一截触手为脊骨,拼凑出一个老者的上身。老者头颅用力晃动,便有夸张失真的声音在楼阁回荡:
“我……是……陶,景渊。全凭何骝道友吩咐晚辈叩首再叩首。”
一声轻笑穿过帷幕,在楼阁内来回弹跳,撞入众弟子胸膛,又从他们的喉咙弹出。
于是众人也“附和”地发出一声声干硬的冷笑。
莫陆活动了一下喉部,心底暗道,这些金丹大修各个都有些怪癖之处。
水生道人越众而出,恭敬施礼问道:
“师父,我等接下来该如何做。”
帷幕后,何骝吹散了老者半身,将所有神符吞下,他和缓道:
“这座无主的城中,有的是事要忙。不用太急,先将陶景渊的遗留好好吞下罢。”
楼阁木窗之外,大星俱落,银白破损的洞壁裂开,缓慢回缩,露出一层厚重的祥云。
往日围得密不透风的银白高墙如今满是缺口,尽是破绽。
……
有人说,楼娄伤势极重,所谓沉睡十年,不过是天庭给些颜面罢了。就算再过百年,楼娄也不可能苏醒过来。
有人说,楼娄证得元婴时采取了一些取巧法子,是故法身不全,先天羸弱,被岁不过百的毛头小子痛殴了一番。
也有人说,早在星君降临之前,天机城修士半数投入天庭门下,半数做了佛门的走狗。如此吃里扒外之下,纵是楼娄天纵之资,也得败在星君手中。
莫陆坐于院中,翻阅着各处递来的消息,不由感叹,楼娄虽只是认下沉睡十年这等不痛不痒的刑罚,退了一小步——莫陆看来这等元婴大能一次闭关轻易耗去百年时光——而在居于天机城中的众多修士眼中,几乎与他被星君俘虏等同。
不过,莫陆抬头,虽已修补,却仍坑坑洼洼的银白高墙上贴着高如巨厦的金色符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