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丙脸色有些难看,点点头道:“嗯,咱们是一个坊的,难怪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没成想溺死在了这里。”顿了顿,又道:“老爹是个孤寡老人,十余年前,家里面的人相继死绝,他也因此变得神志不清,整日里疯疯癫癫的。”
绿柳脸上显出一丝恻然,“喔…还真是个苦命的老头,他家里什么亲人也没有了吗,你要不要去把他尸身收殓了?”
阿丙略一犹疑,摇头道:“不用了,人群里有我们坊的人,他们会帮忙处理的。咱们这就上路吧,不要耽搁了绿柳姑娘你的事。”
绿柳盈盈一笑,纠正道:“是我家主人的事。”
画舫缓缓离岸,立于船头,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仿佛眼前景物活了一般飞退而去,自己倒是那天地之间,唯一静止的所在。行出一段水程,阿丙不住地偷瞄绿柳,越看心底越欢喜。
“绿柳姑娘,你这样天人一般的女子,怎么会舍身与人为奴呢?”
绿柳略略沉默,道:“在东夷,部族之间等级极为森严,大部落和小部落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她轻叹了一口气,续道:“我的部落因为一桩小事,得罪了一个大部落,然后就被灭族了…我被抓住,成了奴隶,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后来幸好遇到了红雨大人,她买下了我,并让我随侍左右。”
阿丙微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隐隐有些后悔问这样的问题。听绿柳那风轻云淡的语气,灭族之祸,也只是一语带过,仿佛寻常一般。却像一根利刺扎在渔夫心上。
绿柳脸上的缅怀之色一闪而过,“红雨大人是东夷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有天资的修士之一。最重要的是,她待我很好,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其实和姐妹也差不多。”
“这样啊…”阿丙决定不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对了,你见过洛水的大潮吗?”
绿柳轻摇螓,阿丙霎时来了劲,道:“每年盛夏的时候,洛水就会涨潮,每隔三年便会爆一次大潮,算起来,今年可是大潮呢!我上一次经历大潮的时候,与家母一并躲在木屋里,只听见外面电闪雷鸣,大风呼呼作响,卷走了归人坊一半以上的木屋。最高的浪头,几乎打到了百丈高的墟市之上。”
绿柳若有所思,“听起来和海溢差不多呢…”
画舫内传出一声轻响,绿柳微微一惊,蹦跳着进舱去了。阿丙独自一人站在船头,一个时辰过去了,绿柳还未出来。渔夫站得有些乏了,便将两腿搭在船舷上坐定。一直到太阳西斜,绿柳还是没有出来。阿丙几次想去敲那薄薄的雕扃,都强自忍了下来。
月明星稀,河心渐渐生起薄雾来。一声轻响将阿丙自浅睡中惊醒过来。绿柳探头问道:“我家主人让你看看,是不是快到那片滩涂了。”
阿丙恍然一惊,忙四下张望起来,然而画舫周遭都被重重薄雾锁着,他又怎么看得透。绿柳见他现出为难神色,也不说话,兀自缩回舱里去了。不多时,一阵异香自舱中传出,阿丙忍不住猛力一嗅,一颗心忍不住在胸腔里窜动不已。
奇异的一幕生了,那异香甫一出现,画舫周围的薄雾,便似受了日头炙晒一般迅消散。数息之间,便清理出以画舫为中心的数十亩水域。渔夫两眼瞪得老大,心底忍不住生出一丝敬畏来。
借着月色,阿丙仔细辨别了四周的景物,终于确定了所在,登时一惊,叫道:“不远了!我那日就是逃到这里,回头望见那鼍兽的!”
绿柳闻言,默不作声地进舱去了,不一会儿拿了一卷粗绳扔给渔夫。阿丙会意,三两下将自己绑定在船舷上。绿柳看他宁定神色,微微诧异道:“你不害怕吗?”
阿丙把头一扬,笑道:“当然不怕!古渡的爷们儿,哪有怕水的!”
绿柳微微一笑,自腰际取出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握在手心。阿丙有些好奇,不住地看向那枚珠子。绿柳道:“这是定风波,这艘船的枢纽,其本体是一枚大元境妖兽的妖丹。”
阿丙微微一惊,定风波是何物他不知道,但是大元境妖兽之名,却是如雷贯耳。正自遐思之际,船身忽然猛地一荡,一个诡异的浪头怔怔朝着画舫卷来,尚在数十丈之外,便已高如山丘。渔夫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地撞在船舷上,身旁传来绿柳的轻呼,“小心!我家主人与那鼍兽斗上了。”
阿丙惊惶地看着那道巨浪,“可…可是!啊!”话说到一半,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叫便自喉头涌出。
那浪头便似山崩一般打在画舫上,阿丙只觉心脏都快要自胸腔里蹦出来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哗啦啦水声磅礴,画舫剧烈地颠簸起来,渔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双手死死扣着船舷。半晌过后,颠簸稍霁,他惊愕地睁开双目,意想之中的船覆人亡并未出现,不仅如此,便连一片衣袂都没打湿。只见画舫外围不知何时生出一道薄薄的光幕来,好似一个气泡一般,将巨浪阻隔在外。
绿柳稳稳地站在船头,任船身如何颠簸,兀自纹丝不动,她将那定风波拿在眼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纤细的皓腕连连扭动,可是不管手怎么动,那定风波始终稳定在原来的位置,出莹莹的微光。
一身沉闷的声响自船身下的深水里传来,渔夫只觉胸中一闷,哇地吐出一口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