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林桑青心底绷着的弦断了一根。
她前一瞬还在往萧白泽的身上摞大锅,一口接一口摞得不亦乐乎,后一瞬他就背着大锅出现在她面前,看来这亏心的事情还是不能做,报应来的未免忒快了。
她琢磨萧白泽应该没听到她在背后说他睚眦必报,也不知她在太后跟前告了好些莫须有的黑状,遂将脊背挺得笔直,镇定自若地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装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恬淡模样。
萧白泽近日每天都会到永宁宫给太后请安,不过他往往都是在午后过来的,那时太后刚睡完午觉,他会陪着太后说一会儿话,待上半刻再回启明殿处理事务。
乍见萧白泽一大清早的便过来请安,太后有些惊讶,和蔼的微笑溢满整张脸,她笑着问萧白泽,“皇儿今儿个来的倒早,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哀家商议?”
巫安姑姑眼明手快地加了张凳子,摆在淑妃旁边,萧白泽撩袍坐下,眼神状似无意地在殿中飘游两圈,如蜻蜓点水一般划过林桑青的面颊,神色如常的对太后道:“朝政不大繁忙,早早便处理完了,想着今儿个是十五的大日子,便赶早过来给太后请安。”
眉心快速地抖动两下,林桑青微微挑起唇角,十分自恋地想,萧白泽哪里是处理完朝政才过来的,他分明是想趁机看看她。
毕竟初一十五所有的妃嫔都要到永宁宫向太后请安,她身为宸妃,自是不能例外,萧白泽这个时候来永宁宫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与她相见,不用避讳旁的。
太后端坐在高位之上,昔日凌厉的凤眸里如今遍布柔婉,她敛起浑身锋芒的时候,看上去和大户人家的大夫人没有什么分别,顶多是浑身的气度显得更为尊贵些,“你是皇帝,凡是还是应当以朝务为重,你的孝心哀家能感受到,往后啊,你不必再每日到永宁宫来请安,隔三差五来看看哀家这把老骨头便成。”她嘱咐萧白泽,“泽儿,你应该多到妃子们的宫殿走走,哪有皇帝半个月不进后宫的?”
萧白泽做出一副受教的表情,“是,母后。”偏过头,他对身边的淑妃道:“晚上我去淑华宫,看看丞相送给你的那只异国犬长大了没有。”
淑妃露出抹甜笑,“长大了不少呢,皇上您若是想抱它的话,臣妾等会儿回去给它洗个澡,小家伙儿昨日在御花园里打了一天的滚儿,浑身都是草芥,瞧着脏兮兮的。”
萧白泽点点头,他坐的位置恰好有一抹晨光,暖黄的阳光投在他发间的黄金盘龙帝冠之上,折射出夺目耀眼的光芒,令人想看却又不敢看向他。
听到萧白泽要去淑妃宫里,林桑青并没有觉得难受,亦没有觉得失落,她很坦然,坦然得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坦然得像不久之前,他们还没有互诉衷肠那会儿。
因她足够理解、信任萧白泽。
她晓得的,回宫之后不比在宫外,他们无法再像普通的眷侣那般相处。回宫之后,他们面前将会出现一道又一道屏障,只有当萧白泽彻底成为这天下唯一的皇,将所有的权利都集中在自己手中时,那些屏障才会尽数消失。
虽则萧白泽说了今夜要去淑妃宫里,太后却并没有表现出满意的样子,稀疏的眉毛微微蹙起,她不悦道:“虽然有些话哀家不该说,但泽儿你心中应当有数,你身为皇帝,对待嫔妃要一视同仁,不能厚此薄彼。也许宸妃不经意间曾说错过话,做错过事情,但哀家相信,那些定是无心之失,你不能因此而故意冷落她啊。宸妃入宫是哀家主张的,在成为皇帝的妃子之前,她是林相爷的掌上明珠,从未吃过苦头,你纵然对她再不满,也该顾及林相爷的感受,也该想一想,哀家当初让宸妃入宫是为了什么。”
太后骤然说出这番满是说教意味的话,萧白泽反应不及,神情显得有些错愕。稍稍斜目看向林桑青,后者拿手指蹭蹭鼻子,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就是不看他,模样有些心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底有压制的笑意流淌出来,他低下头藏住流淌的笑意,语气如常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太后这才满意。取过桌子上的清茶,她以广袖作遮挡,一口气喝了半盏下去。放下茶盏,她轻轻擦拭嘴唇四周的水渍,神色重新恢复和蔼,“再过一月便是端午了,往年的端午大多随意过去,哀家今年想办个大一点的宴会,好生庆贺一番,把前朝官员们的家眷都请进宫来赴宴。”不知想到什么,不再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些许怀念,“年纪一大,人难免变得爱热闹些,哀家近来时常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想起与先皇初见之时的场景——正是在端午节的宴会上。”
太后难得有兴致,萧白泽自是不好拒绝她,明黄色的帝王常服在日光下熠熠生光,他思忖片刻,抬目向坐在不远处的宁妃道:“就依母后的意思,那么这件事交给宁妃去办吧,她办事情向来稳妥,不会出什么差错。”
宁妃睁着柔情似水的眼眸回望萧白泽,正打算答应下来,太后却突然出声道:“宁妃握有协理六宫之权多时,做事情早就稳妥有加,不用再历练她了,也该让新人们历练历练了。”噙着柔和的笑容看向林桑青,太后问她,“青青入宫快一年了吧?”
林桑青谦卑颔首,“是的母后,还差两个多月便满一年了呢。”
太后了然微笑,她站起身,郑重宣布道:“好,那么此番端午宴会便由宸妃来操持吧,哀家想看看,除了宁妃之外,可还有人更适合握有协理六宫之权。”
林桑青其实不愿操持宴会,更不愿和协理六宫之权搭上关系,她遇到事情向来能躲则躲,然而这次太后亲开尊口,且看上去还对她寄予了无限希望,实在是无法回绝,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答应的那一刹那,她便晓得,此番由她来操办的这个宴会,必定困难重重。
辰时四刻,太后遣退前来请安的诸位嫔妃,只单独留下萧白泽,想来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
回繁光宫的路上,林桑青一直心事重重,她想起太后方才说过的话,太后让萧白泽想一想,当初让她入宫是为了什么。经过一片呈现衰败之相的春花丛,她问跟在身边的小圆脸梨奈,“梨奈梨奈,你说,太后让我入宫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并不是真正的林家小姐,左不过是个半路钻入人家躯壳之中的过客罢了,是以她并不知晓入宫前发生的事情。
梨奈不喜欢春天,因为她一到了春天便老是打喷嚏,鼻子也痒痒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花朵儿。拿手背揉着鼻子,她惋惜地看着路边凋谢的春花,瓮声瓮气道:“娘娘似乎忘了很多事情呢。太后向来喜欢名门之女,您进宫之前,后宫不过才只有四位嫔妃,除了淑妃之外,太后都不怎么喜欢。从慕容相爷口中听闻您的好名声之后,太后便要求皇上纳您为妃,目的是为了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不过……”警惕地扫扫四周,见并没有其他人在,梨奈才继续往下说:“慕容相爷说您有闭月羞花之容,才德堪比班婕妤,其实这些都是假话,大多是老爷故意放出去的,您在府中诗书不读,琴棋书画也不练习,根本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老爷说过,只有为您营造出好的名声,才能引起太后的注意,才能送您入宫摆脱林家当时的困境,说来,太后也上了老爷的当。”
缓步从凋谢的春花丛中穿梭而过,林桑青回身看着捂住鼻子的梨奈,眯着眼睛笑道:“小梨奈,你什么意思,你家小姐我哪里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梨奈忙摆手,违心道:“奴婢说错话了,小姐您当真有闭月羞花之容,才德的确堪比班婕妤。”花粉吸进鼻子里,她打了个喷嚏,接着狗腿子道:“琴棋书画那些玩意儿学了也没用,倒不如不学,小姐您胜在气质和才智上,才不需要那些矫情的手艺做陪衬呢。”
梨奈不愧是梨奈,狗腿得深入人心,加深脸上的笑意,林桑青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料,笑着递给梨奈道:“喏,把鼻子遮起来,春日里到处都飘着花粉,往后出门要记得带面纱。”
怔怔望着林桑青递给她的布料,梨奈低着头迟疑道:“小姐,这身衣裳是你最喜欢的,扯坏了可就不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