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是知道柴婆子替谁来说媒的。
那位许老爷自己见过。宋家以前租过许老爷家的地,后来阿妈生病,为了给阿妈治病几乎倾家荡产,结果药石无效阿妈还是去世了。许老爷知道了以后还免了她家一半的租子,但是阿妈去世后,阿爸身体也垮了,阿弟不去学堂了回家帮着种地,毕竟阿弟年幼,加上自己,根本种不了那么多,于是阿爸决定退租。
去年秋收时节,许老爷带着一众奴仆来到丽水村,阿爸就在那个时候禀告了许老爷要退租。阿西尤为记得许老爷望向自己的目光,阴凉凉的,他的表情似笑非笑,三角眼睛透着精光:“宋生做的这事有些……”
他故意迟疑着,阿爸连忙磕头解释:“许老爷,我这身子不中用,家中也就只有这一双儿女,实在是没有办法种那些地了,总不能让地荒着。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哦,我听说宋生的内人病故了?”阿西觉得许老爷的眼神就像是一条冰凉凉的蛇,缠在自己身上,随时会吐出芯子张嘴咬住自己。
阿爸磕头说是,四个月了。
“嗯。那不租便不租罢,只是宋阿爸要想好不租地怎么讨生活。”许老爷说罢,招呼身边的人耳语了几句话,那人点头,然后看向阿西的目光就暧昧了许多。许老爷有五房小妾,这丫头的模样身段,说不定要攀上高枝了。
许老爷走了以后,那人到自己家里来,说许老爷只收一半的租子,把剩下的苞米还了回来。
那些苞米一半卖了钱,给阿爸取药,给阿爸阿弟做棉衣,一半磨了面存了冬粮,要不然,去年冬天全家都抗不过来。
阿西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但是那感激遇到许老爷那阴凉油腻的像条吐着芯子的蛇一般的目光,便变的微小而孱弱。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宋家被免了一半租子的事,村里的男人女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就丰富了许多,同情的,羡慕的,嫉妒的,不屑的。
阿西一直惶惶,难道真的像村子里女人闲聊的那样,自己要给许老爷做小妾?
阿爸听了传言只是皱着眉,吧嗒吧嗒抽水烟,一声不吭。就像那天柴婆子来家说媒的时候一样。
“阿爸,我嫁。我愿意的。”阿西看着阿爸的手,那双手曾经肌肉饱满孔武有力,一巴掌扇过去呼呼带风,现在却干瘪枯瘦,皮肤挂在骨头上,皱皱巴巴。
阿爸病了也快一年了啊。从开始的微微咳嗽到现在整天整宿的咳嗽,痰里还带了血丝。可是即便这样,阿爸还是要抽水烟。吧嗒吧嗒,咕噜咕噜。
宋阿爸闭了眼睛:“阿西啊,许老爷家里有钱,三少爷虽说人有些痴傻,但是他以前可是很聪明的,年纪小小就考过了童生,要不是烧坏了脑子,说不定现在就是一个秀才了。阿西啊,你嫁过去就是三少奶奶,吃的好穿的暖,那三少爷的病要是能治好……”宋阿爸抖着手抖着嘴说不下去了。
要是能治好,早几年就治好了。许家的财力人力都没治好,估计不会再治好了。
阿西眼睛湿湿的:“阿爸,我都知道。我嫁过去挺好,以后再也不愁吃不愁穿。阿妈也可以放心了。阿爸,他们家给的聘礼,能不能让我支配?”
宋阿爸心里难过,自己闺女乖巧聪明,她阿妈教的很好,可是祸不单行,她阿妈去了,自己也要去了。临了临了,一双儿女都没有个好归宿,实在是心不甘。可是心不甘又怎样,家里穷的底朝天,闺女没有嫁妆儿子没有聘礼。原本以为许老爷看上阿西是想纳妾,可没想到是给自己三儿子相媳妇,做少奶奶要比姨娘好多了,也是阿西命好一些。阿西单纯,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深宅大院的弯弯绕绕,但她好歹是许老爷亲自相中的,有一个向着阿西的公爹,阿西的日子会好过些。许老爹考虑良久同意了柴婆子的说媒,隔天柴婆子就拿来了五两银子,以及用红纸包着的茶叶点心和酒以及一整只宰杀好的羊当做四色聘礼。
虽然阿西也同意了,但是后来想想,真的是对不起女儿。据说那三少爷到现在睡觉还尿床,说话还流口水,看见人就傻笑,都不知道能不能行人事。阿西嫁给这样的人,一辈子得多苦啊。
可是多苦都要嫁。这是阿西能想到的对家里最好的办法,她嫁了,留下聘礼钱给阿弟修房子娶媳妇,支撑他把日子过起来,许家钱多,自己可以接济着娘家。阿爸可以继续吃药,阿弟也可以继续去学堂。
此时阿西说聘礼她支配,宋阿爸觉得亏欠了女儿的,她多拿点钱去置办嫁妆是应该的,别嫁过去以后被婆家瞧不起。他把装银子的包袱递给阿西:
“这是许家五两银子的聘礼钱。他们肯花这么些钱,就证明他们还是很重视你。”宋阿爸又伸手摸出来一个小盒子:“阿西,这是你娘留给你的,说是等你出嫁的时候给你添作嫁妆,嘱咐我千万不要当掉。”
阿西接过来,打开盒子。
那么苦那么穷的日子里,阿妈没钱买药的日子里,卖掉祖宅搬到村头的日子,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这枚簪子阿爸居然都保留着没有当掉。
盒子里静静的躺着一枚荼蘼花形状的金簪子,簪子做工精细,六片花瓣微微卷曲形状各异,花心雕刻的栩栩如生,花瓣的细纹脉络都一清二楚。唯一不足的是年月有些久了,金子表面微微有些暗淡。但是在煤油灯的照映下,那暗淡的金子还是折射出浅浅的光芒。
“阿爸!”阿西震惊的抬头,“这是阿妈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宋阿爸神色带了一些愧疚和一些自豪,刚要说话,就听见院子里重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