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雨无正揭起罐盖看了一眼。
沉默了片刻,雨无正低声提醒道:“之前的话你还没答我。”
霍改看着雨无正那偷偷竖起的耳朵,轻轻地勾起唇角,很好,和预计一样。
身为作者,他当然知道雨无正真正图谋的是什么,不就是积累势力,多占几个山头,成为地方一霸,抵抗朝廷的管制,尽量让所在地区的人们活得自在些么。
但是雨无正身为一个热血的大龄中二青年,又怎么可能不在私底下YY一把,以刀剑为业火,焚尽世间不平,以龙皇为献祭,亲建千秋霸业?但这想法平时又不能随便跟兄弟们说,不然一不小心就真造反了。所以,这腔热血只能死死封在心底,永不灭的少年义气,纾不了的慷慨豪情,多么憋屈。
取皇权而代之这话题好啊!足以引得心神动荡,谈起来感觉也很牛逼,但实际上对现实一点儿影响都木有,绝对适合忽悠。
霍改微笑道:“你说这皇帝昏庸无能,官吏横征暴敛。若你登此位又将如何,创立何等社稷?”
“唯愿人人吃饱穿暖,自在为人,不受苦役,所劳皆得,不遭欺压。”雨无正一字一句地认真说着,盯着药炉的眼瞳里包裹着琥珀色的炽金。
霍改嗤笑,这理想可够远大的,老子那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月月交税,摆摊受逐,求寸土为家而不得呢。“那么官员制度为何,如何保证他们不贪赃枉法压迫百姓?”
雨无正神色更明,在火光中闪闪发亮,融成一片金芒:“以法约束,以刑震慑,鱼肉百姓者,斩!”
小雨,让爹爹来告诉你成人的世界有多么现实残酷吧!
霍改叹息一声,反问道:“约束之法是谁来执?是官。皇帝所得之情报是谁来呈?是官。皇帝意志是谁来贯彻?还是官。皇帝不过是一个和官员共同瓜分这世间利益的人罢了,他怎知谁贪谁廉?他怎知你治下百姓活得是好是坏?他所知的,不过是官员希望他知道的罢了。”
霍改话音刚落,雨无正已是呆立当场,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这个世间,无不道那皇帝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大臣不过是皇帝手中的棋子,生死皆由君主,哪里会有人霍改这般妖言惑众,将皇帝生生论做了那高台之上的傀儡。
“那……那该如何是好?”雨无正有些茫然地看着霍改,一时间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我懂的不多,我只知这世间种种总归逃不过一个利字。官员集团有了权,自然会以此为基础进行最大程度的谋利,而你没有相对的利来交换,百姓只好作了那权下的鱼肉。若想解决,只能从最根本上的利来着手,将其平衡,方才能创造出你所说的那个桃园。”
霍改轻笑一声,贪官问题说到底不过是垄断造成的卖方市场,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不过买卖之物不同罢了。政治他不懂,市场经济他却是专业的。用这似是而非的理论来唬人倒是不错。
“我不信这世间便尽是那逐利之徒,没有一心为百姓谋福利之人了!”雨无正愤愤地盯着霍改,眼里有着不肯熄灭的火光。
霍改支着下巴眼神狡黠:“连孔圣人亦是那那逐利之徒,你又怎能指望他的门徒好到哪里去。”
“孔圣人?”雨无正倒抽一口凉气,这万家小子可够大胆的,糟践完皇帝又把毒手伸向圣人了,他真的是秀才么?!这朝廷是真的快完了吧……
霍改看着雨无正眨眨眼,朗朗念道:“圣人曾云,三十而立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对否?”
“那又如何?”雨无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霍改翘起唇角,道:“这不明摆着么,圣人因‘财’施教 。三十而立,交三十两银子只能站边儿上听课;四十不惑,交四十两银子就能得到老师解惑,直到到没疑问为止;五十知天命,交五十两银子就能知道最后的考试命题;六十耳顺,交六十两银子,从此以后老师就只会说顺你耳的好话了。七十而从心所欲,交七十两银子就是你想怎么学都可以,旷课不交作业什么的也没人管。”
雨无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霍改。是这么解释的么?孔圣人冤枉得满地打滚你看到了么?这货还是个孔子门生啊孔子门生,孔圣人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啊有木有!完了,这王朝已经彻底没救了。
“胡说八道。”雨无正终于召回了被雷得满天飞的神智,笑骂道。
霍改一本正经:“一切皆有可能。”
雨无正深以为然:“确实,连你这样的妖孽都当上了秀才,还有什么不可能。”
霍改尴尬笑笑:“呃……说个笑话而已。”
雨无正很给面子地闷笑出声,之前哀沉的气氛一扫而空。
“其实纵然这世间的所有人都逐利而去,至少还会有一个人守着本心为百姓而争。”霍改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旋绕在指尖的温暖药雾。
雨无正收拢了笑,静静地看着霍改,专注而郑重。
霍改忽而笑了,温柔而诚恳:“因为有你在啊。”
小炉里的柴火,一团团,一朵朵,深深浅浅地红出来,渲得药罐如坐红莲,药汁咕嘟咕嘟地在罐内翻滚,药香从盖子的缝隙间偷溜出来,染香了整个房间。
霍改心头的咒印无声松动了些许,送来些许暖意。奏效了,中二的孩子果然是要靠哄的么?
雨无正的眼倒影着霍改的容颜,和熠熠的火光暖成一团灿烂的神采。你不信这天地仁义,不信这世道公正,可你却信了我,信了那全无凭依的坚持,和那不堪推敲的信念。我真的,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