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贵人和雍王在坤宁宫里从四月写到了九月,终于完成了这份沉甸甸的《军队建设纲领》,而雍王也从之前的跳脱少年变得沉稳而可靠,不再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然而一旦说话便是言之有物,甚至许多策略让大臣们都耳目一新,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比起其他皇子来,已经强了太多了。
“许多策略是有迹可循的,这些陛下可以通过翻阅史书和历年的奏章进行总结,例如应对瘟疫、应对干旱、应对小范围的叛乱、应对匪贼,不同的环境和背景时从古至今的大臣们都是如何做的,结果又是怎样,都已经写的一清二楚。”这是温止给雍王的建议,四书五经对一个帝王来说只是起到提纲挈领的做用,真正做事的法子还是在这些从不外传的故纸堆中。
小少年也确实是沉下心来,一头扎进了翰林院和文渊阁的书库,做的笔记更是厚厚数十本。陛下在发现后如获至宝,自己亲手抄写了一份,并加以批注和补充,不时拿出来翻阅,每次都会有新的收获。为此,雍王殿下很是受了陛下的嘉奖,也让其他兄弟们颇有些羡慕嫉妒恨。
九月的秋风已经有些萧瑟,雍王带着沉沉一箱子册子到乾清宫东暖阁求见陛下。在等待通传的时候,小少年抬头仰望宫殿屋檐上明亮的琉璃装饰,突然觉得一阵恍惚,那些懵懂又骄傲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并没有感慨太久,他很快就得到了陛下的召见。如今建兴帝已经不再把这个儿子当做单纯的孩子看待,而是他倚重的臣子之一,听通传的太监说他有要事禀告,立刻中断了正在批阅的奏章,让人将他领到自己面前。
行礼毕,看着这个越来越成熟,也让他越来越骄傲的儿子,建兴帝温和的问:“这一大箱子是什么?可是那折子完成了?”
禧贵人和雍王在坤宁宫商议海船之事是过了明路的,虽然不是十分了解细节,建兴帝也知道他们写了许多东西,而雍王更是为此从一个微胖的少年瘦了整整两圈,如今已然是个小竹竿子了,看着他变得尖细的小脸儿,皇帝和皇后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是看着他两眼散发的光彩,他们都咽下了口中劝阻的话语,只能让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多多上心。
雍王此时也是难掩开心,拱手道:“父皇所言不错,正是儿臣和先生所做的折子,请父皇摈退左右再来查看。”
其中事关重大,建兴帝也是心中有数,除了留下和安公公近身服侍,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全部被赶了出去。雍王打开箱子,首先取出厚厚一叠牛皮纸:“这是儿臣和先生参照先生师尊所言和历代史书记载绘制的世界地图,请父皇检阅。”
巨大的纸张被打开,足有五米长两米宽,铺满了东暖阁的地板。这是温止仿十五世纪到十九世纪的世界地图所绘,只是将大鈅朝的位置放在了地图的中央,而各国不仅标绘了名称和航线,还用小楷写上了气候、民族和资源分布等简单信息。
建兴帝顿时被震惊的无以复加,虽然在和禧贵人的聊天中,他也明白世界不仅仅是大鈅朝这般大小,然而直观的看到大鈅朝不过只占了如此小的一部分,还是让他心生懊恼的时候也涌起一股雄心壮志,他的爷爷能打败各路藩王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他和他的儿子只会做的更好。
雍王并没有感觉到父亲这一刻的变化,而是捧出一本册子:“这是先生的师尊所述、先生记录的各国风光和特产,有些已经在地图上简略的写过了。”
建兴帝接过后飞快的翻阅,里面详尽的写了各个国家的历史发展和矿藏分布,便是作为中原之主,看着这些数据的他也忍不住心生向往,若是能将它们全部抢回大鈅朝——打住打住,这可不是一个有德之君该想的。
“先生所书《军队建设纲领》便是基于这种国际环境和大鈅朝的内部环境所书,此为总纲,之后份位六个部分,参考了《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包括军队组建、士兵培训、思想教育、将领进修、装备研发和军区设置。”雍王将书册一本本翻出来,按照内容放好,并解释道:“其中先生特别提出了士兵退役安置、政委和纠察设置以及特种作战部队训练的问题,儿臣亦觉得十分重要。而先生所说的训练方法和武器装备则建议父皇调拨心腹部队进行试验,若是验证可行再进行推广。”
看着桌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的书和眼前侃侃而谈的儿子,建兴帝不仅不觉得繁杂,反而十分欣慰:“这些都是皇儿和你先生研究出来的?当真是了不得!”
雍王这时才有了一丝少年人的羞赧:“其实大多数都是先生写了讲给儿臣听的,不过儿臣有些不同的意见,作为批注夹杂在其中,还请父皇圣裁。”
建兴帝摇摇手,故作无奈:“咱们可没法和你先生相比,没见她老是说朕蠢么?不过有才学的人大多脾气古怪,咱们大人有大量,别和她计较。”他抚摸这些带着墨香的文字,仿佛又看到了禧贵人刚进宫不久献上了《天工开物》,从此踏入这条“不归路”的样子,忍不住笑:“你先生可不是个消停的,折腾完这个,她可还有别的想法?”
老实孩子雍王便点头:“先生说让儿臣和众位兄弟们一起操办一份《京报》,等儿臣休息个两天就和他们商量商量,儿臣觉得其中大有可为。”
“既然决定了,就用心去做,不要怕失败。”建兴帝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不过这段时间还是好好歇息一阵子,你都瘦了多少了。”
雍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儿臣还好,先生才是真的劳心劳力,连母后都生气了,让阿七和阿九每天看着她吃饭休息呢。”
“她啊,”建兴帝也觉得好笑:“说她能耐吧,像个孩子一样。说她稚嫩吧,有时候咱们捏起来都比不过,就是个怪人。”
“我先生很厉害的。”雍王殿一脸的幸有荣焉。
得了,继自己媳妇儿之后,自己的儿子也沦陷在“禧贵人”这个大坑里了,建兴帝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先生当然是极厉害的,朕现在就来看你们写的折子,你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见他拍了拍身边的软塌,雍王不客气的甩掉鞋爬了上去:“儿臣确实是有些困了,且眯一会儿。”
一时间,书房里一片静谧,建兴帝翻阅着这熟悉的簪花小楷,里面的内容匪夷所思又振聋发聩,时而让他触目惊心,时而让他恍然大悟。他全然投入的阅读,全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甚至不知道和安公公是什么时候点起了蜡烛,而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的黑透。
直到睡饱了的雍王殿下摸着肚皮爬起来才惊醒了沉溺其中的皇帝陛下,他疲惫的揉了揉眼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先生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啊?”还没回过神来的雍王殿下一脸的蠢萌:“可以吃晚膳了吗?儿臣饿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建兴帝好笑的拍拍儿子的脑袋,让和安公公收拾好这些书册顺便传膳,不忘与雍王继续讨论之前的问题:“你先生的法子都是极好的,但是要推广开实在是太难了,治大国如烹小鲜,朕实在不敢在军政之事上妄动。”
“所以先生才说要先建军校啊。”雍王摸了快糕点一边啃一边说:“不仅仅是您的亲卫,便是在边关的将士们也要分批进入军校培训和进修,让所有的中层将领熟悉这一套方法,由他们带动上下进行改变,这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
建兴帝点头,这确实是可行的,虽然耗费的时间长,但润物细无声,总能够达到效果的。
“其实儿臣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政委和纠察这个职务的设置。历代担任监军的都是帝王亲信,但帝王亲信真的不一定就懂得打仗,说不定还要在将军们面前指手画脚。但是若完全没有一点监督,对边疆军队不闻不问也是不行,而政委的设置就刚刚好,他们既是出自于军队,了解军队,又能监督将领,还能教化普通士兵,增强他们的爱国精神和使命感,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存在。”
“但是这样一来,军校的建设就要慎之又慎,尤其是教授的选拔和教学方式都要全盘改变,这样有威望又有能力还知晓变通的人才,绝不是轻易就可以找到的。”建兴帝无奈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雍王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您看让我先生亲自负责此事如何?”
建兴帝觉得自己幻听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都说了,雍王也不纠结了:“这事儿是我先生提出来的,自然也是她最了解该怎么做,若是不考虑她的性别,您会觉得儿臣的话很奇怪吗?”
“如果她是个男儿身……”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然而她是个姑娘家啊,而且还是自己的后宫!
“古代还有花木兰樊梨花杨家将呢,为什么我先生就不行?”雍王委屈道:“我先生可厉害了。”
“朕当然知道你先生可厉害了,但是她到底是个女子啊,别的不说,你确定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真的适合跟一群糙老爷们混在一块儿?”建兴帝无奈的劝道。
雍王哑然,他只记得他家先生一副“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的愤青样儿,却忘了他先生可是个“柔弱”女子,一时有些讪讪,不过还是不愿放弃:“等明日我先问问我先生,如果先生有意,还请父皇一定想办法让先生试一试,儿臣相信这事儿只有先生才能做到最好。”
想到禧贵人的神奇之处,建兴帝也无法轻易下断言,只能点头答应:“若是你先生却有此意,而且能折服京中的老将们,朕便允了你的建议,只是此事必须保密,无论成与不成,你先生的身份一定不能轻易透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