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让他去风翔送死的,可不是你么?”
李沐风默然不答。过了半晌,缓缓道:“我并无这个心思……”他说不下去,这件事他无法辩解。他确实没这个心思,但那一瞬间的决定未必不是因了这个念头。
李征也不说话。两个皇子都突然陷入一种沉默的玄思中,悠然不语。他们不说话,城上城下的所有军士也都摒吸静气,虽有数十万之众,却愈加显得安静。天地间唯闻呼呼风声,以及偶尔战马的嘶鸣。
“也好,那便如此吧。”良久,李征轻轻吐了口气,将额头的白色丝带解了下来,自嘲般的道:“欲动刀兵,还带它做甚?”他轻轻一松手,那丝带倏然随风而去。
李沐风也解开绸带握在手中,他凝视了片刻,陡然朝天上一抛,雪白的丝带飘飘摇摇上了半空,如一片洁白的羽。
“那便战吧。”他淡淡道。
李征猛一带马,掉头绝尘而走。一干人紧随其后,马蹄踢踏起的一遛尘烟,滚滚朝中军去了。角声在此刻呜呜响起,战鼓雷动起来,安西战士齐声呐喊,杀声一时直冲上云霄。
长安城上,一张张铁弓撑开,刀兵已然出鞘,寒光映照铁衣。一场惨烈的杀伐就在眼前!
“前军——”李征缓缓举起左臂,正待发令,忽然马蹄乱响,竟有一骑箭打的一般,径直冲入军中。马上骑士高举一物,两旁的军士见了,便纷纷让开一条通路。
那人转瞬到了李征跟前。战马骤然勒住,骑士滚身下了来,单腿跪倒,道:“参见安西大将军!”
李征见此人手中拿着一面鎏金蟠龙令牌,不由心头一跳,脱口道:“安西都护府出事了?”
那骑士急道:“西突厥突然调兵来攻,安西猝不及防,已然失了数城!镇军大将军盼您早日回援!”
李征一时僵住了。他此时终于相信,李陵并没有说谎。可是他如何也想不通,老四到底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作出如此疯狂的举动。而面对这种境况,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他怔怔的看着那骑士手中的令牌,又抬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长安城,良久无言。
郭孝恪突然近前一步,低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您是皇子,他不过是个武将!”
李征似没有听到,缓缓朝前踱了两步。雄伟的长安就在眼前矗立,晨雾缈缈,仿佛一座云端的城池。
“一个阿史那社尔,我还不放在眼里。”李征吸了口气,缓缓道:“但我说过,这大唐,由我来守护!”
郭孝恪跟进一步,沉声道:“这都是一回事儿!进了长安,您便是大唐之主!”
李征默然片刻,突然苦笑道:“进了长安,我又拿什么去抗击突厥?这场仗即便赢了,也保管是惨胜……老四啊,老四——”他喃喃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兵。”李征又朝长安看了一眼,淡淡的吩咐着。
“回兵?”郭孝恪愣了一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李征加重了语气,不可置疑的重复了一遍。“回兵!”
长安城上,数万战士严阵以待。他们知道,一旦战斗打响,便是不死不休之局。而眼前的敌人,就是有天才名将之称的二皇子李征,而他手下的士兵,就是大唐赖以为止住的安西战士。
陡然,安西军动了。不是向前,却是向后。先是后军回转,然后前军变为后军,两翼骑兵左右环护,渐渐朝远处行去。如同刚出现时,数万人又逐渐隐没于薄雾中,比之出现的情形更为诡异。
不到半个时辰,漫山遍野的军队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长安诸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尚在一场奇异的梦幻里。
风扫过旷野,孤零零的格外冷清。一座军帐是安西军留下的唯一痕迹,一缕缠绵的笛声幽幽咽咽,散入了风中。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转眼间已是盛夏,数月前长安的血战仿佛只是春梦一场,醒来成空,未曾留下什么痕迹。
天下事似已大定了。太子已死,吴王无意皇位,二皇子却又在陇右同西突厥鏖战未休,无暇他顾,真正在这盘棋中获胜的,却是三皇子——燕王李沐风。
这是一个从来不被大臣们看好的皇子。他年幼便性格怪癖,离经叛道,就算展现出的烁烁光华,也泛着妖异的色彩。然而等大幕落下曲终人散之际,最终站在台上的,正是燕王李沐风。
虽然无奈,毕竟只能接受。在房玄龄的极力要求下,登基大典即将举行,用他的话,这叫做“国不可一日无君”。自然,作为李沐风来讲,这句话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长安的很多东西都要变动,这天下也一样。但这一切都以安定为前提。经过这么多年,李沐风已经完全否决了当初的想法。还政于民,还远远不是时候。
这是事实。但李沐风心中到底有无一点私心,恐怕只能是个秘密。他内心的迷团,这世界无人知晓,也无人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