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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第1页)

不过估计他这时又从自悲自叹、顾影自怜中解脱了出来,对于他这种过去饱含悲伤、如今痛饮无度的人来说,最大的安慰只能是身体的疲劳。我扭过头来看见他泪流不止,赤条条地坐在那里,任凭冷风的侵袭。我时而责怪自己心肠太硬,时而为自己的感情脆弱感到惭愧,时而从床上支撑着身子爬起来想劝阻他,时而又警告自己不必多管闲事、赶快睡觉。最后我突然思绪万千,回想起他往日的聪明机智、忠贞不贰和任劳任怨的精神,心里不禁万分伤感,替我的主人惋惜,也替全人类惋惜起来。

于是我从床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跟前,把一只手搭在他赤裸裸的肩膀上,刚一放上去只感到他像一块石头,冷冰冰的。等他转过身来,我发现他的脸肿了,上面泪痕斑斑,俨然一个好哭的孩子。他发觉我有点不耐烦了,马上转啼为笑。

我说:“你也不害臊,小孩才这样呢。我的肚子里灌了几盅,恐怕也要给你弄得流一场眼泪。不过,我没有喝,也就好好地上了床。得了,快上床去吧,别再哭哭啼啼的。”

他说:“哦,麦科拉,我的心里难受哇!”

我说:“难受?大概是有什么原因吧。你进来的时候,唱的什么词儿?替别人伤心,现在咱们还是谈谈你自个儿的伤心事吧。不管你是娶媳妇的喜事,还是嫁闺女的亏本生意,反正我呀,是不插嘴打岔。是娶媳妇,你就乐你的媳妇,是嫁闺女就哭你的闺女好了。”

他有些激动地说:“哭也好,乐也罢。都得吐出来呀!哥儿们,这些个,我可是见得多了。可是他们要打我孩子的主意,威胁我的儿子。”——说到这儿.他豪气顿消,泣不成声,泪流如注——“我的儿子,亚力山大!”

我摇了摇他的肩膀,说:“亚力山大!你还会想到他?不会吧。瞧瞧你自己是不是个英雄好汉,恐怕是自欺欺人吧。妻子、朋友、孩子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就像根木头,只顾自己。”

他忽然摆出了从前的面孔和气概,说:“麦科拉,你怎么损我都成,反正有一样我不承认——我绝对不是那样自私的人。”

我说:“我要掰开你的眼睛,让你瞧瞧自个儿的短处。你到这儿来多久了?给家里写了几封信?我想,你这是第一次离开家吧。写信了吗?他们知道你在外面是死是活吗?”

这一下我算是击中了他的要害,唤醒了他的良知。他收了泪,愧疚地感谢我的提醒,然后上床去,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他就坐下来给太太写信,信写得缠绵悱恻,就是没有写完。跟纽约的通信联系全是我一手操办的。他跟太太说了些什么,是怎样措辞的,有多少虚情假意,又有多少严词责备,这一切我无从知晓。只能在晚上辗转反侧地猜想。

这些日子爵爷翘首等待着那几个同伙的消息。海瑞斯走远路是不成问题的,可是预定的日期早过了,却是音信全无。爵爷的神志本来就有问题,这样的焦虑对他的精神无异于雪上加霜。他成天想的是那远方的蛮荒之地,以及那几个与他的利益息息相关的冒险家。不停地想象着他们的帐篷,前进的速度,当地的风土人情,与这件事有关的千百种话题,以及大少爷抛尸露骨的惨景。他跟我谈话时这些罪恶的想法像耗子下山一样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不难猜想,他的思虑过度也影响了身体健康。

他的借口是众所周知的,威廉姆·约翰逊爵士宣称到那个地方去执行外交任务,爵爷和我(纯粹是出于好奇)则是他的陪同。威廉姆爵士得到了充分的照料和丰厚的给养,猎户送来了鹿肉,河里的鱼每天都往我们这儿运,白兰地更是像流水源源不断地涌来。我们跟行军似的昼行夜伏。晚上睡在帐篷里,还有人站岗放哨,各就各位、各负其责。威廉姆爵士总领全局,这一切我有时觉得很有趣。可惜就是天气太糟糕了,白天晴朗而温暖,一到晚上就是冰霜覆盖。刺骨的寒风一天到晚没有歇息的时候,我们坐在船上手指都冻紫了,晚上把脸紧贴着火堆,而背上的衣裳却像纸一样的单薄。沿途阒无人迹,既看不到烟火,也没有其他的行人,荒凉得让人发憷。只到第二天才遇上一条载着生意人的船,季节实在是太晚了,水路的寂寥也使威廉姆爵士本人感触良多。他好几次倾诉了心头的恐惧:“恐怕来得太晚了,他们多半已经开战了。”事后才知道他当时的判断是多么的正确。

这次旅行我心头的阴郁是难以言表的。首先,我不是那种喜欢猎奇的人;其次,寒冬腊月里睡在荒野外面就像一场噩梦似的,好像是在向上帝的神威挑战。而这种想法恰恰把我自己贬低成了懦夫胆小鬼,再说我心里知道了此行的目的,所以更是羞愧难当。一路上爵爷还分派我抽空去伺候和奉陪威廉姆爵士。爵爷自己可能患了失眠症,眼睛像着了迷似的久久地凝视着树林,睡眠少得出奇。有时,他一整天说不上二十个字,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理智的,只是内容离不开他眼睛注视的东西。他三番五次地像是传达什么新消息似的对威廉姆爵士说他“有一个哥哥在深山老林里”,并请求派哨兵去搜寻,“我在焦急地等待哥哥的消息”。有时候我们埋头赶路,他却像说梦话似的告诉大伙儿他看见远处水面上有一叶扁舟,或者河边有一个营帐,同时显出浑身痛苦难熬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威廉姆爵士对这样的小节也体察入微,最后他把我叫到一边,委婉地表示了他的不安和关切。我搔了搔脑袋,又摇了摇头,然后很乐意地做好准备,以防发现大少爷的踪迹。

威廉姆爵士问我:“如果真的找到了他,是不是让他逃之夭夭呢?”

我说:“最了解他的人都认为还是对他听之任之。”

威廉姆爵士说:“是吗,这不关我的事。要是早知道我就不会让你们俩来了。”

就这样在蛮荒地区行进了一个礼拜,一路无事。这一天晚上,一行人来到一座林木蓊郁的山脉,有一条河从其间流过。我们就在河边扎营过夜,还点起了一堆篝火。吃过晚饭,大家像往常一样倒头就睡。这天夜里格外的冷,霜冻穿透铺盖,直刺入肉身内。我冷得实在睡不着,没等天亮就爬了起来,时而在火堆旁趴着,时而沿着河岸猛跑一阵,四肢的疼痛顿时好多了。曙光终于铺洒到了覆盖着冰霜的山脉和树林里;湍急的河水在冰凌丛中奔腾向前。我站在河边,环顾四周,身上裹着硬挺的牛皮衣服,热乎乎的鼻孔里只往外冒白气。蓦然之间树林的边沿地带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惊叫,哨兵闻声前去,睡觉的人也都跳了起来。一个人指着方向,其余的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在两棵树的中间有一个人影伸出手来,像是欣喜若狂的样子。接着,他跑过来,跪在帐篷的边沿,失声痛哭。

这人是那个做买卖的约翰·大山,他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们看见塞孔德拉·戴斯了没有。

威廉姆爵士没有听懂,便问道:“看见什么?”

我说:“没有,没有看见他呀。怎么啦?”

“没有?那就算我猜对了。”大山说,他用手掌拍了拍眉头,“那他是怎么活转来的?是什么把他从死人堆里救活的?这就真神了。”

这句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好奇。在此我还是按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叙述出来为好。以下我把从三个不同的来源得到的消息整理出来,叙述这个故事。其中的某些细节难免有相左之处:

第一,大山写的一份材料,其中违法犯罪的情节都给他精心地删除掉了。

第二,与塞孔德拉·戴斯的两次谈话。

第三,与大山本人多次的交谈,他把我当作自己人,所以十分坦率,把所有的情况都和盘托出。

大山的故事

由海瑞斯大王和大少爷领头的那一伙一行九人,除了塞孔德拉·戴斯之外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除海瑞斯以外,个个在这片土地上都是出了名的恶棍、亡命之徒,杀人不眨眼。有的是响当当的海盗,有的干过非法卖酒的投机生意。他们都是疯汉醉鬼,都是狐朋狗友。跑这一趟买卖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但他们一个个义无返顾。我想象不出这群乌合之众能有什么纪律和称职的头领。不过海瑞斯和另外四个人——大山自己、两个苏格兰人平克尔顿和赫斯蒂,还有一个叫希克斯的鞋匠秘密凑到一块儿,商量选定了一条前进的路线。就物资条件而言,他们的给养十分丰富。大少爷还特别给自己带了一个小帐篷,可以独自在里面享受一点特权、挡挡风雨。

就这么一点特权也惹得同伴牢骚满腹。其实他在这些人中的地位很尴尬,以前那种一呼百应的气魄和善于笼络人心的手腕已经荡然无存。除了塞孔德拉·戴斯之外,他在其余的人眼里只是一个受人愚弄的傻瓜,天生的晦气鬼,是一个死了还不知道得什么病的窝翼废。可是他很自然地把自己看成是这次远征的策划者和总指挥,言谈举止之间也显出高人一等的架势。无论他是逞威风之时,还是做出降尊纡贵的样子,那些人暗地里忍俊不禁,都要嘲笑他。我熟知他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态度,一想到他在那次远征途中的情形,不免为他心痛和惭愧。他过了多久才觉悟到自己的处境,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肯定是在出发之后很久,队伍已经进入了蛮荒地带,他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才如梦初醒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海瑞斯和他那几个人躲到树林子里去密谋策划,无意中听到树丛中有沙沙的响声,他们大吃了一惊。这些人早就习惯了印第安人的作战技巧,大山不仅跟那些野蛮人一起生活过、打过猎,还与他们打过仗、立过战功。他在树林里行走起来毫无声息,还善于像猎犬那样跟踪追击。听到这种危险的信号,同伴推举他到密林深处去侦察一下。他很快就嗅出附近有人在小心翼翼地移动,但毕竟身法生疏,还是与树叶树枝摩擦弄出了响声。他占领了一个制高点,看见塞孔德拉·戴斯敏捷地往前爬,还不时回头探望一下。看到这副样子大山是啼笑皆非,回来后便把情况向同伙作了汇报,大家顿时觉得可疑,看来根本不存在印第安人偷袭的危险。可是既然塞孔德拉·戴斯那样费尽心机地窥视他们,那他就一定懂英语,如果这个人懂英语,他们的全部计划就暴露给大少爷了,不过他们也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优势。如果塞孔德拉·戴斯懂英语却故意隐瞒真相,海瑞斯也懂得好几种印度的方言土语,因为他在印度的那些年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所以对这一段经历从来都是闭口不谈。这样一来,双方便都有了窥探对方秘密的途径。事情弄清楚之后,这几个人回到了帐篷里。海瑞斯听到那个印度人又在跟他的主子密谈就爬到帐篷的边上窃听,其他的人照旧围坐在火边抽烟,焦急地等待他的消息。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大变,因为窃听到的内容完全证实了他们的怀疑。塞孔德拉·戴斯是个英语通,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偷偷摸摸地窃听,大少爷这时对他们的阴谋已经了如指掌。他们俩决定第二天掉到队伍的最后面,等船靠岸的时候钻到密林里去。他们是宁愿冒着饿死、被野兽吃掉、被野蛮人杀死的危险,也不愿再跟一伙叛徒为伍了。

怎么办呢?有人主张当场把他杀了。海瑞斯认为那是害人不利己的蠢事,杀了他,那些财宝也就永远跟他一起埋没了。另外一些人建议就地散伙,马上回纽约。可是一想到那诱人的金银珠宝以及千辛万苦跋涉了这么远的路途,大家还是不肯罢休。我想这些人大都是笨伯。海瑞斯确实有一点天赋,大山也不算傻,赫斯蒂可以算是个知识分子。可就是这几个佼佼者在社会上都吃不开,其余的那几个不言而喻都是下层社会里的渣滓。他们最后做出的决定完全不是理智的结果,而是希冀和贪婪的产儿。他们决定暂时采取姑息的手段,显出疲惫不堪的样子,但暗地里加强对大少爷的监视。大伙儿在一起的时候尽量缄口不语,避免再使他起疑心,同时也碰一碰运气,希望对手和他们一样的贪婪,一样心存侥幸,一样丧失理智,最终会把珍宝的秘密泄漏出来。

第二天,塞孔德拉·戴斯和大少爷有两次企图逃跑,都被拦住了。大少爷只是第二次逃跑失败的时候面色有点苍白,除此之外没有显出任何失望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儿地道歉,说自己愚不可及连路都走岔了,还感谢监视他的人帮忙把他找回来了。然后他又拿出往日的豪气和精神,雄赳赳、气昂昂地赶路。不过他也许觉察出了一些疑点,打那以后他跟塞孔德拉·戴斯说话都是贴在耳朵边咕哝着。海瑞斯在帐篷外面冻得要死什么也没听见。当天晚上大伙儿宣布第二天不乘船了,开始步行,以减少水路陆路交叉时引起的混乱。这样,开小差的机会也就微乎其微了。

现在双方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战斗。这是争夺生命和钱财的殊死搏斗。前方到达了沙漠地带,必须由大少爷亲自来做向导。海瑞斯和他的同伙以此为借口每天晚上跟他一起守在火堆旁边,不厌其烦地诱他入彀中,企图从他口中套出秘密来。他也知道一旦说出了秘密,也就给自己判了死刑。可是,他又不敢拒绝这些人的问题,还得装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答复对方的样子,不然的话就公开暴露了自己对同伴的不信任。大山告诉我说,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少爷也从来没有皱一下眉头:坐在这一群狼心狗肺的野兽丛中,生死只是在毫发之间,但他还是那样悠闲自得,妙语连珠,仿佛是一屋之主端坐在自个儿的炉前拉家常:有问必答,而且答得那样诙谐风趣;对方语含威胁他就巧妙地回避,对方有意侮辱他则装疯卖傻;自己一开口总不乏朗朗的笑声,听别人讲话又是那样不露声色。简而言之,他的言谈举止丝毫不能引起别人的猜疑,而且又滴水不漏。大山坦诚地说,他们那伙人几乎怀疑海瑞斯大王当初说的话是不是撒谎,如果不是他对这些人的问题着意回避(尽管很圆滑),以及多次企图逃跑,他们还真以为这个替死鬼对他们的阴谋仍然是浑然不知呢。现在来讲一讲事情恶化的经过,应该说,这时海瑞斯等人的火气全熄灭了,相互之间以礼相待。由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们找个借口把大少爷和塞孔德拉·戴斯的武器没收了,可他们俩之间还是那样大大方方地友好相处,塞孔德拉·戴斯还是那样见人就点头哈腰,大少爷则是笑脸相迎。在双方和好的最后一天晚上,还给大伙儿唱歌。他饭吃得那么香,酒喝得那么尽兴,显然是另有用意的。

大约凌晨三时,大少爷从帐篷里走了出来,大声地哀鸣和抱怨,一副沉冤莫白的样子。这时候塞孔德拉·戴斯当着众人的面伺候、抚慰着主子。大少爷渐渐地心宽了一些,在帐篷后面冰霜覆盖的地上睡着了。那个印度人则回到了帐篷里面。过了一会儿,开始换岗,放哨的告诉新来接班的同伙,大少爷就睡在那块牛皮毯子里头,并叮嘱他千万要小心看着点。天刚蒙蒙亮,突然刮起一阵风,掀起了毯子的一个角,同时把大少爷的帽子卷了起来,掉在好几米远的地上。岗哨觉得奇怪,大少爷怎么还没醒来,就走上前去,他惊叫了一声,马上告诉帐篷里的人,俘虏溜了。大少爷把那个印度人甩下不管,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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