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尔根自离开肯塔基以后就很少回去。最初是因为工作繁忙,他乐得让家里的人去看望他,而不愿自己回家探亲,因为那样就要多花时间。后来,多数亲属都过世了,他自己也出了名,邀请他回去通常是把他当作贵客款待,但碰到这种场合他又很腼腆。如果肯塔基人对于他1936年谢绝回去参加预定为他七十寿辰举行的庆祝活动而生气的话,他们只要回想三年前他同样谢绝了出席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诺贝尔奖授奖仪式就行了。道理是一样的:这样他才可以避免听各种赞颂他的演说,可以坚持他正在进行的研究。摩尔根是个内向的人,不大向人谈起他本人的生活和感情。但肯塔基人还为另一成见所囿。谁要提及科学家托马斯·亨特·摩尔根,势必要想起他已故的伯父约翰·亨特·摩尔根——南北战争时的飞将军,外号人称“南军雷神”。本地人对这位伯父的偏袒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在1975年,当肯塔基州立大学新建的生物学大楼落成时,以肯塔基最著名的生物学家的名字命名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一位电视播音员却高兴地宣布,这座大楼是以列克星敦名人约翰·亨特·摩尔根的名字命名的。
摩尔根在肯塔基的生活中养成了对大自然的热爱。他整个一生都在研究生物。就像他总是力图表白的那样,他基本上是个动物学家,长期以来,他的兴趣在于解释卵子演化为成体的奥秘。他从不相信奇迹,只不过把卵子看作一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而力图拆开其中的零件,探出个究竟。他这样做了,于是获得了诺贝尔奖。
在这本薄薄的书里,我们介绍了他被人忽略了的一面——不但被他的肯塔基同乡们忽略了,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被他的同行科学家们忽略了;他在遗传学上的杰出成就甚至使专家们对他的胚胎学研究的重要意义视而不见。在翻阅了他的著作和论文后,特别是采访了他的还在世的朋友、同事;熟人,采访了那些继续他所开创的学科的研究的科学家以后,我们确信摩尔根确实是一代伟人,这里所指的是托马斯·亨特·摩尔根。
第一章 列克星敦
亲友好相处,不受外人侮。
奥格登·纳什
摩尔根去世后,……我曾有机会到过他出生的地方,参观
过他世代相传的老家,觉得很有意思。他早年的生活环境很
能说明他为什么成为那样的人物。
朱利安·赫胥黎
1933年,托马斯·亨特·摩尔根正处在一生的鼎盛时期,奖章和荣誉接踵而来。正是在这一年,由于他对遗传的染色体理论的贡献被授予诺贝尔“医学或生理学奖”。他和他的同事们在哥伦比亚的“蝇室”里为一门新的科学——遗传学奠定了基础,从而给现代生物学带来了革命。
摩尔根一贯把那些荣誉证书胡乱塞在书桌抽屉里,让精心制作的奖状掉在写字台后面,对于这次最新的荣誉,他同样不当回事。加利福尼亚理工学院(1928年他转到这一学院去组建和领导一个新的生物学部)的同事看到记者到摩尔根的实验室来采访,才得知他获得了诺贝尔奖。而他家里的人只是从报纸上才看到他得奖这条消息。当时报上登着他的一张照片,是他同意新闻记者拍摄的唯一的一张——他随便拉着几个在附近看热闹的孩子一起照的。摩尔根甚至连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正式授奖仪式也没参加,尽管加州理工学院理事会给了他一箱禁用的咸士忌,以便他能为这一庆典事先进行练习。他告诉诺贝尔奖金委员会他下一年再去,趁斯堪的纳维亚之行顺便看看老朋友,同时也要为他的生物学部物色儿个工作人员。
1934年4月,摩尔根偕同夫人,带上他们四个成年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乘火车到东海岸,再搭“庄严”号轮赴欧洲。在纽约他们在沃伦·韦弗博士家住了一夜。沃伦,韦弗回忆那晚的情景:这位现代遗传学之父身上穿着一件不大像样的轻便大衣出现在他家门口,一个衣袋里塞着一包用报纸裹着的梳子、剃胡刀、牙刷,另一个衣袋里塞着一双袜子,也是用报纸包着的。面对着满面惊讶的韦弗太太,摩尔根问道:“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带的吗?”当时摩尔根博士六十六岁,黑发开始灰白了,但总的说来还是深色。他身高六英尺,走起路来身子挺得直直的,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气色蛮好——他一直是那样,因为他几乎从来没生过病(只得过胃溃疡,这使他十一年后离开人世)。同时,他出来是为了快活一阵——像他以往一样,一旦摆脱了工作就要轻松一下。
韦弗夫妇拿出了一瓶专为他留下的白兰地。摩尔根感激地像抱小孩一样把酒瓶抱在怀里,说这天喝白兰地酒是再恰当不过了。韦弗夫妇问他:“你不是说你是1865年出生的么?”
他回答说不是,他出生于1866年,但他这条生命是1865年开始的。对于一位遗传学家,1865年开始孕育是个好兆头。正是这一年,孟德尔提出了遗传的基本定律。孟德尔的豌豆实验报告是在摩尔根出生这年发表的,但很快就被遗忘了,直到1900年,生物学家们才重新发现他的报告,当时摩尔根已是布林莫尔学院的生物学教授了。
1865年对摩尔根之所以很重要,还有另一层原因。这年是美国南北战争的最后一年,而摩尔根一家有许多人卷入了这场内战。一些认识摩尔根本人或曾与摩尔根详谈过的人都说他家是贵族世家,祖辈曾是英国查理一世时代的保皇党。这既显赫非常,又十分遥远,所以摩尔根对于这段往事并不感到不自在。摩尔根有一次报到他自己时说他有相当多的威尔士血统,足以改变这“该死的盎格鲁…撒克逊出身”。但每逢回到肯塔基老家,一说起他那一家人,人们多半是一针见血地认为,摩尔根这一族人首先应由他的伯父作为代表。
比如,1936年托马斯·亨特·摩尔根七十寿辰时,肯塔基大学决定为它的校友搞一番庆祝活动,因为直到1976年他仍是当时唯一荣获诺贝尔奖金的肯塔基人。他写了22本书,发表了大约370篇论文,世界各地的生物学家远涉重洋来参观他的实验室,像爱因斯坦这样的大科学家也同他一起进餐,他是名副其实的现代遗传学之父。然而,1936年9月25日《列克星敦先驱论坛报》的大字标题却写着:“为南军雷神的侄子摩尔根博士举办的庆祝会将在今日举行”。因为,只有这样的题目才适合多数人的胃口。
“南军雷神”指的是陆军准将约翰·亨特·摩尔根。也有的人叫他“马贼头子”,这就看说话人在内战中站在哪一边了。约翰容貌英俊,举止豪爽,骁勇好战,有时有些鲁莽。他对肯塔基州发动过多次袭击,这是南部邦联部队在这个州最重要的军事行动,也是最富戏剧性的行动。当时,肯塔基是联邦的一个法定州,但许多肯塔基人,特别是较为富裕的布卢格拉斯地区的居民心里同情南部邦联。战后,整个州坚决地转向南方,约翰·亨特·摩尔根成了最富传奇色彩的人物之一。他带领忠实的士卒抵御占优势的敌人,他从俄亥俄联邦监狱逃走,穿过北方军队控制的地区,回到他的部队。他跨着一匹烈马风驰电掣般冲进他家前门,吻别了慈爱的母亲,在北军赶到之前几分钟又旋风般地冲出后门。
摩尔根将军在托马斯·亨特·摩尔根出生前两年战死了,但他的英名却仍然活在许多人心里。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汤姆的父亲查尔顿起的作用比谁都大。
肯塔基的摩尔根家族发端于1795年。是年,托马斯·亨特·摩尔根的外曾祖父约翰·韦斯利·亨特从新泽西州的特伦顿迁至列克星敦。他在那里开设了一个小店,改善了交通,进而发家致富,创下了一份价值百万美元的家业,成了肯塔基中部的首富。1814年,他修建了一幢豪华的邪宅,取名霍普蒙特。汤姆就出生在这幢房子里。这座建筑物至今还保留着,座落在列克星敦城第二大街和米尔街相交的街口,作为一个纪念馆,有所侧重地同时纪念武将摩尔根和科学家摩尔根。
约翰·韦斯利·亨特的女儿亨里埃塔嫁给了亚拉巴马州亨茨维尔的商人卡尔文·C·摩尔根。由于她的意愿,加上父亲商务上的需要,她终于说服丈夫迁回布卢格拉斯。摩尔根夫妇俩住在当时的小城列克星敦市郊德茨克里克路附近的一个大农场,也就是现今的蒙塔博路对面。他们一共生下六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女儿夭折了),一家大小过着一种独特的南方破落贵族式的生活。没有现款可供花销,生活以及孩子的教育费用都仰仗上辈的遗产。按1849年老亨特死后不久宣读的遗嘱,他把霍普蒙特这幢邸宅留给亨里埃塔,从而确立了摩尔根一家在列克星敦应有的社会地位。
汤姆的父亲查尔顿·亨特·摩尔根是第四个儿子,比老大约翰·亨特小十五岁。查尔顿长得眉清目秀,思维敏捷,雄心勃勃。他二十岁时毕业于特兰西瓦尼亚大学。这所学校离他家霍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