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现在他遇到了麻烦,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吗?”
“我愿意,哪怕赴汤蹈火!”紫川宁立即回答,随即又有点犹豫:“将来有那么一天,当我──到那时候,我自然会为阿秀平反,恢复名声。但现在,我无职无权,如何能对阿秀有所帮助呢?”
“首先,关于阿秀的一切情况,你还不能向外公布。阿秀的名誉还没能恢复,如果泄露了,监察长大人、阿秀本人还有我都会很麻烦的。”
“我发誓,在没得到斯特林阁下同意以前,我绝不将今天在这里的谈话内容向外泄露。若违此誓,让我千刀──”
“行,行了。宁小姐,没必要发毒誓那么严重,只要你答应就可以了。”斯特林打断,笑说:“要未来的总长向我发誓保证,我还没那么大胆子啊!”
“斯特林大哥!”紫川宁娇嗔道,不依地跺着脚,那女儿家的娇态让斯特林看得呆了。他简单地跟紫川宁形容了一下紫川秀的处境:尽管他在远东屡战屡胜,但后勤供给能力的薄弱却限制了他进一步扩展战果。自己与帝林已经想尽办法为他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筹集补给,但总还有存在着一些障碍和阻拦。
“军务处这里的事务我可以处理,监察厅的监督帝林阁下也可以解决。在家族的高级官员中,我们唯一顾忌的就是幕僚长哥珊阁下。她负责后勤部和行政处,全面统筹家族军队的补给和财政开支,是家族的文宫之首。她精干明练,眼光老辣,上次就是她从各行省物资价格的变动中发现蹊跷,最后导致了”战略物资禁止流通法案“的颁布,让阿秀十分为难。我们要长期这样瞒天过海,大规模供应阿秀各种物资和补给,恐怕难以瞒过她。
“现在的问题是,哥珊阁下是总统领罗明海阁下的人,在她的后勤部系统内,我们缺少一个够分量的人来配合我们牵制和监视她……”
说到这里,斯特林眯起了眼睛,故意停住了话头。紫川宁想了一阵才明白他的用意:“斯特林大哥,你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也没有。”斯特林笑眯眯的,慈祥得一面和气。他仿佛是不经意地提起:“据我所知,根据传统,总长继承人在正式接位之前都要到统领处的具体部门工作一段时间,锻练才干,熟悉业务和环境,为将来的正式接位做好准备。宁小姐,您今年已经二十了吧?该做准备了。”
他起身和紫川宁握手,送她出门。马车定了好久,紫川宁才理解斯特林的用意。尽管心情郁闷,她还是哑然失笑。紫川家的三杰,果然名不虚传,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就连最以耿直方正闻名的斯特林,在情况需要,只要他愿意的话,也是能要点诡计的。
“也好吧。”想到能对紫川秀的事业有所帮助,紫川宁的心里稍微有了点慰依。她细细品味斯特林的话:“就权当一切回到了空白,一切重头再来又如何呢?世界上没有不可挽回的事情!”
世界上有种人不会轻许诺言,但一旦答应,他做的会比预期的多很多。斯特林无疑就是这种人了。紫川宁心头重又燃起了希望,她默默地想:“阿秀在远东做出了那么大的成就,我也不能光等着。就让我来见识一下,号称‘统领处千年坚冰’的哥珊阁下,您到底是如何的三头六臂了不起吧!”
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斯特林嘴角浮出了会心的笑容。回到办公室,他开始写信,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记述下来,这封信将通过秘密渠道寄给远东的紫川秀。信中他详细地把今天紫川宁的言行给记录下来。阿秀是个聪明人,他会领会自己用意的。
斯特林边写边想:媒人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角色了。自己是不是有点傻里傻气的呢?但他还是做了。经历过那场无望的苦恋,他深深懂得失去所爱的痛苦,多少次梦中徘徊缠绵,醒来却只剩眼角泪水的痛心,梦中人远在天涯。
愿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果有可能,他希望紫川秀和紫川宁能有个比他们好的结局。
“就当是我为他们做点事吧。愿他们知道,生命中最值得他们珍惜的,并非百万财产,更非权势荣华。”放下笔,打开窗户,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仰望东方的天际,斯特林长久站立,眼角早已经湿润。
祝你幸福啊,卡丹。
※ ※ ※
帝国历七八二年的六月,一阵罕见的酷暑袭击了整个西川大陆。在往常四季如春的帝都城内,最高温度突破了摄氏三十六度。但比起恶劣的天气,更恶劣的却是人间的形势。伴随着远东的沦陷,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了家族本土。这批失去了土地和生产原料的人群一贫如洗,他们露宿街头,在每个城市的周边构成了庞大的难民营和贫民窟,乞丐群到处都是,衣裳褴褛的男子游荡在街头,饥肠辘辘,对城市和乡镇的安全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刑事案件发案奉直线上升,警察机构疲于奔命。
家族的军事力量在远东和西线都遭到挫败,但家族的经济力量──规模庞大的农业、工业产业没有受到损害,他们的生产力量是保持着完好的。在七八二年这罕见的丰收年,农民却因为农业产品价格暴跌处于饥饿边缘──这真是极大的讽刺:一边是成熟的粮食大片大片地烂在地里,一边却是失业居民们被饿得饥肠碌碌。因为失去了庞大的远东市场和原料基地,数以千计的工厂和工作坊因无法忍受高昂的原料产品和维持销路而倒闭,成千上万的工人失去工作,不得不露宿街头,物价却直线上升,低层的政府官员无法忍受低廉的薪水而公然索要贿赂的丑闻不断。
就连一向是社会支柱的军队机构也未能幸免。由于军队的大量扩展和经济不景气,很多年轻人,尤其是出身小地主和小商人家庭的年轻人,选择了以军官为职业。他们从士兵口中更深地了解到社会的状况已经到了灾难边缘,这些士兵每当收到家信都会失声痛哭:由于儿子远离,全家人都处于饥饿边缘。而同时,军官们却亲眼目睹了他们的上级:那些出身良好、拥有巨大财富的贵族们生活的糜烂和奢华。面对现状,军队浮躁不安,忠诚度下降。人们迷失了生活的信仰、希望和方向,低迷、糜烂的挫折感弥漫在心头。人们不知道该信仰什么、奉行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仇恨什么。
面对着无能和腐败的指责,元老会逢周二、周四的弹劾威胁,统领处虽无能力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却善于寻找替罪羔羊。家族统领处宣称:一切都是魔族的错!是魔族强占了我们的远东二十三行省,让农民的产品无法销售!是魔族,强占了我们远东的铁、煤、矿石,让我们的工厂无法开工!更是魔族的侵略,导致了数以百万的难民流入内地,导致我们社会不安定,就业率直线下降!魔族对远东的侵略是我们一切不幸的根本原因!
就如猛烈的狂风突然吹散迷雾,在七八二年的年中,炽热的烈风突然袭来,低迷的浓雾一吹而散,人们找到了宣泄仇恨的对象,整个民族异口同声地欢呼:“战争!战争!”──监察总长帝林曾预计紫川家需要十年的时间恢复,他估计得太保守了。耻辱是一个民族成长的加速器,仅仅两年不到的时间,创伤表面上才刚刚愈合,善忘的民众立即好了疤痕忘了痛,好战的浪潮又一次狂热地席卷家族领土。从上到下都是一片喧嚣:“开战!开战!夺回远东!用魔族的鲜血洗刷我们的耻辱!”仿佛在一夜之间达成了共识,从上到下──从家族元老到一贫如洗的乞丐──普遍都认为,只有通过一场战争夺回远东──或者管他什么地方,反正打仗就行──才能对现状有所改善。
帝都街头每天都有宣战游行,人数从千人到十万人不等。游行人群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帜招摇地从总长府、元老会和统领处面前经过,口号声排山倒海:“打倒魔族!”、“为远东事变中死难的同胞复仇!”、“为九月事件复仇!”、“直捣黄龙,踏平魔神堡,活抓魔神皇!”游行人群一望无际,他们堵塞了帝都大大小小的道路,治部少的员警们在烈日下徒劳无功地呼喊和指挥,却成效不大。反倒是帝都的市民们对游行的激进分子们抱有极大的宽容心,容忍了他们在街头的墙壁上乱写乱涂,和砸烂“禁止通行”的交通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