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范延光果然在校场上排开刀斧阵,再架起一口大锅,锅里热水滚沸,又召集诸将,诸将听了这个排布便都来了,范延光的门客侍立在旁,两员重要部将孙锐、冯晖分居左右,李沼隐于幕后。
赵普手持檄文,昂然走近校场,对着两边的刀斧手和一旁的滚烫看也不看一眼,范延光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这位就是赵参军么?你不在邢州押粮督民,跑到我邺都来做什么!”
赵普道:“奉我大唐天策上将令,来为将军送一场功业富贵,为邺都内外数十万军民送一场平安。”说着将檄文一举。
范延光哈哈笑道:“我的功业自己手创,我的富贵是陛下所赐,邺都内外军民,自有我军卫护,不劳别人来送,与你们张元帅也没有什么关系!”
赵普道:“功业暂且不论,将军与在座诸位今日的富贵固然是石敬瑭所赐,但来日的富贵,石敬瑭还能保么?”
这句话说将出来,在场人等无不变色,孙锐、冯晖齐齐看向范延光,亲石敬瑭的几员部将则纷纷勃然大怒,喝道:“大胆!”
监军更是站了起来,指着赵普道:“给我推下去!斩为肉酱!入汤煮了!”在场的刀斧手却都不动,有两个部将忍耐不住,跳出来就要掐住赵普。
范延光猛地喝道:“住手!”那几个出来的部将才缩了回去。
范延光指着赵普道:“我等来日之富贵,为何不能保?”
赵普哈哈道:“将军声望虽隆,自觉如今手中所掌兵力。比杜重威如何?”
范延光道:“杜帅手掌大军十余万,当初抽调北上的又都是精兵强将,我邺都人马,不过数万,自然有所不及。”
赵普又道:“那杜重威的兵力,比起耶律德光倾国之兵又如何?”
范延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契丹倾国之兵,我大晋就是举全国之力也不过与之抗衡。杜帅不过得我大晋一军,如何能与契丹倾国之兵相比?”
赵普笑道:“范将军自承邺都之兵不如幽蓟,幽蓟之兵又不如契丹,而契丹如今又已被我天策唐军大破于上京,其祖宗社稷之地已落入我手,数十万大军转眼间灰飞烟灭。耶律德光仅以身免,这事在座诸位想必都已听说,漠北既平,契丹既破,我天策北征大军已经转向南下,范将军以为,届时凭他杜重威区区之辈。能挡得住龙骧、鹰扬、汗血三军联手一击否?”
范延光听到这里,忍不住耸立起来,校场中各部将更是议论纷纷,众将皆知契丹强悍,但更知道天策更强!晋军遇不得契丹,契丹遇不得天策!如今河北局势大坏,校场之上可没一个人认为杜重威能挡得住张迈、杨易的夹击!
赵普继续道:“范将军纵然手握数万兵马,不惧折德扆将军。但幽蓟破败之日,就是我天策百万大军继续南下之时,邺都平川之地,能挡得住我天策铁骑压境么?邺都一破,河北便易手,山东便震动,那时候石敬瑭还能坐得稳洛阳的宝座?一个宝座都坐不稳的伪皇帝。还能保得住各位的荣华富贵么?”
他的反问一句接着一句,问得范延光颓然坐倒。
监军跳了起来,叫道:“将军,不要再听他虚言恫吓了!若他们真有那个本事。直接杀过来就是了,河北再派这个人来聒噪!”
赵普哼了一声道:“我军不是不能攻下邺都,而是我们元帅有好生之德,不愿意河北生灵涂炭,只希望中原的战乱能早日结束,因此派我来奉劝诸位早日归唐,拥戴新朝,共享太平。但各位若执迷不悟,则等到大军南下之际,恐怕就悔之晚矣!”
监军大怒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来人,将他推下去斩了!”
范延光的心腹部将孙锐跳了起来,怒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说他是张元帅派来的人,你要杀他,是要断我们后路么!”
监军怒道:“你……你……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竟起了异心!”
孙锐道:“起了异心又如何!我老孙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张先生把檄文说给我们听,也知道张元帅说的有理!洛阳的那位石天子,他不配做天子!他既然保不得百姓的生计,又保不住我等的富贵,我们凭什么还要替他卖命?”
监军睁大了眼睛,叫道:“你……你……”
孙锐怒道:“我什么我!你这个石贼派来的耳目,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猛地冲过去抓住了监军的衣领,右手就拔了刀。
范延光叫道:“不可啊!不可!”
那些亲石敬瑭的部将听得范延光开口,赶紧冲上去要保监军,孙锐道:“兄弟们,这些都是要断我们生路的石贼一党,大家宰了他们,然后拥戴范将军一起去投天策大唐!”
他说了这一句,周围刀斧手齐声响应,便围了上来,将监军方才有异动的那些人当场斩了,范延光冷眼旁观,竟为阻拦,孙锐趁机将所有反对的人杀了,拖了残尸,一并丢入大锅中煮了,然后才丢了刀,冲到范延光面前道:“范将军!石敬瑭没指望了,咱们一起投了天策吧!”
冯晖也上前道:“正是!我等性命挂在刀口上,不过博一个保妻荫子罢了。石敬瑭的天下本来就是抢来的,如今他已经失了民心,我们没必要给他陪葬。”
张奇迹也上前道:“两位将军所言甚是!小人夜观天象,见紫薇位在西北,天策龙骧元帅乃是真命天子,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将军切不可逆天而行啊。”
眼看一场大戏将近尾声,范延光看看孙锐,再看看冯晖。叹息道:“石天子临危将坚城重兵托付给我,我实在不应该有负他的委托,但天意如此,我也不应该逆天而行,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诸位考虑……在场的诸位将校,不知你们是愿意随我投靠天策。还是愿意回洛阳去?”
那些范延光的心腹武将马上齐声高叫:“我等愿随范将军北投!”其他人面面相觑,看看大锅中滚沸的人肉汤,慌忙跟着道:“我等愿随范将军北投!”
范延光大喜,走到赵普身前道:“赵参军,范某愿意顺应天意人心,投靠元帅。只是邺都不是我范延光一个人的。而是这里这么多将校弟兄的。我范延光对自己没什么索求,只要元帅能给我一口饭吃就好。但这里的兄弟干冒灭族奇险,我却不能不为他们求一场富贵!”
赵普将令旗一举,说道:“元帅有言在先:以州路来归者,不吝裂土!元帅言出法随,绝无二诺!只是如今正值大战之际,河北纷乱。钱粮紧缺,还需要各位与国同休戚共荣辱,一起熬过这段日子,待战事一了,封赏便能议下。”
天策唐军自建立政权以来,对军衔级别、政务权力都看管得甚紧,官位论能力,赏赐论功劳。河北如今已有席卷之势,折德扆杨光远等人并不计较打上一仗,邺都城池虽坚,在武将们看来也未必不能攻破,不过张迈为顾全大局,还是倾向于招降,一来国库空虚。不耐久战,二来若能招得范延光投降,便是树立了一个榜样,可以为接下来河北的平定减少阻力。
但范延光听了这话。眉头却忍不住皱了一皱,五代兵将上油下滑,市井气息极重,无钱不行,无赏不战,这种习性后来被宋朝军队所继承,赵氏得国不正,没有魄力匡纠其弊,反而任其蔓延,一开始还只是拿钱才办事,到中期以后,驻军不行也向朝廷要钱,拿了赏赐却又临阵不战,遂成百年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