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无悯自肥遗江底得出,立往两酉阁。此处汗牛塞屋,浩浩烟波,莫说研读,即便诸本卷册摸上一摸,亦需个一日功夫。弄无悯阖目轻叹,自行施法,布些茶水,后便启睑,见掌上茶烟袅袅,就唇轻啜,心神稍稳;就地端坐,召九苞禽二只,一则衔书送阅,一则阅毕归返,两相往来,互不搅扰。
玉尖浅捻,神目熟视;竹简丝帛,十行俱下。
自弄无悯入了两酉阁,肩山地界,再见出奇:辰巳时分,本是青天白日,然不过眨眉,阴云密布,日轮无踪,几现天地泯合之相;骤雨倾盆,令阳俞镇民猝不及防,怨声连连。
“倒是奇了,陡地由晴改雨,家中蓑衣斗笠尚不知何处。”
“阳俞镇上,多是晴日,谁能料到这般雨势?莫说未带蓑笠,即便穿戴,恐亦要湿衣!“
此时,青丘同桥玄英齐齐立身窗边,见状对视,默然无声。
青丘摇眉不止,正欲反身取座,却见身畔桥玄英一脸愕然,青丘侧目,见门边一影,束发白衣,袜不生尘,雨不沾身。
青丘怔楞半刻,躬身柔道:“青丘正待弄宫主传召,未料竟得宫主亲至,青丘惶恐!”
来人,自非弄无悯,确是弄无悲无疑。
弄无悲唇角一抿,单臂缓抬,示意青丘玄英免礼,又再眄睐,后直行取座正位,唇齿不开,密音道:“事关重大,以此传音。”
青丘闻声,颔首应和:“此时情状,确需防范隔墙之耳。”
桥玄英位卑功弱,自是难辨弄无悲同青丘二人密音,喏喏立于青丘一旁,见堂上二主皆是无言,眉目相传,心下已然解意。
“肩山界边,可有所获?”
青丘闻声,立时应道:“自得宫主令,吾便遣心腹前往探看,果是查见十数可疑之辈,盘桓肩山,非妖非人,功法匪低。”
弄无悲心知来人路数,不由暗道:兄长所言,自是不虚。然不姜山子弟前来,可是仅为探顾放怀下落?赫连山主心思缜密,若是不能好生安抚,必露马脚!
正自思忖,结眉见青丘直了眼目,定定探看。弄无悲一窘,收颌咬唇,不知所以。
青丘见状,更是嫣然,轻声喃喃:“宫主美言笑、善容止,举世皆知;然多着灰袍金服,此番雪衣,尤见情致。”
桥玄英此时方闻青丘之言,心下陡地一紧,亦是暗自计较:弄宫主气势通天,含笑亦威;怎得今时再见,全不似数个时辰前?思及此处,桥玄英偷眼细观,见面前座上之人,结眉见忧,唇边生愁,然温颜淡笑,其质瑰轶,多了些恬淡,少了些激扰。
弄无悲早查桥玄英情状,心下细思:此时吾当拟兄长神态,免生枝节。心意方定,立时凝神,阖目之际,室内仙气漫漫,半空得一神物,色如白玉,剔透晶莹,圆肚尖角,弹指便引云丝雾线,梭织屏障,将弄无悲同堂下青丘玄英分隔。
待青丘灼目尽为云雾障开,弄无悲这方抬掌轻推,停了玉梭,阖目密音:“此时临危,吾不欲同青丘门主计较,若然难以自持自知,吾亦非汝一人可堪托付!”
一言即落,青丘一惊,急急起身仆地,唯唯不止:“弄宫主宽宥!青丘失言,之后必不敢纵意,失了尊卑!”
弄无悲唇角再抿,一掌轻握一腕,食指暗点,待得半刻,方密音应道:“起身说话。”
青丘立时收敛,取座一旁,轻道:“山下疑人,如何处置,烦请宫主授意。”
弄无悲心下一乱,一时难有端绪,思忖再三,方道:“来人功法虽是不弱,然知日宫法度森严,其难入内,愚城现下亦是井然,吾料其绝难入城探看。“
青丘闻声,拱手以附:“青丘已探过守城妖修,无一纵疑人入内,想其必不能蒙混。”
“如此甚好,严密查其动向,不得脱,不得放。。。。。。”稍顿,弄无悯再叹一声,轻声接道:“不得杀,不得伤!”
青丘颔首领命,回眸见桥玄英两目平视,轻咳一声,再不得弄无悲声响,二人对视,却未敢少动。
一刻后,雾障陡清,青丘凝眉,早不见主座玉颜。
“门主,玄英一言,不知当讲与否?”
青丘闻桥玄英说话,这方怅然回神,眉飞入鬓,轻声斥道:“欲言便言,莫要徒耗功夫。”
桥玄英面上一紧,仍是堆笑,躬身敬道:“方才之弄宫主,同今晨之弄宫主,大有不同。”
青丘闻声,登时立眉:“知日宫主,万中无一,万岁无一。不过易服,何来大有不同?”
桥玄英正待应声,闻青丘再道:“你我皆知,现下弄无忧生死莫测,宫主易服,或为救命所需。”
“玄英失言。”
青丘软了脊背,徐徐靠上椅座,少倾,轻道:“且传吾令,密控山下疑人行踪,若敢饶其匿迹一瞬,吾必严惩不贷!“
桥玄英深施一揖,定定瞧了青丘半刻,终是无言,转身而去。
青丘斜倚座上,思及方才神俊,转念再思桥玄英,不由轻道:“面如靴皱。”言罢,自行失笑。
五日后。
阳俞镇人苦不堪言,皆因日日落雨,未得片刻晴空:家家墙上生菌,户户麦化蛾飞。
这日入夜,弄无悲径自直往两酉阁,待至,见阁内四角灯烛摇曳,灯花不落。其间两只九苞禽,往来有序,亦无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