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平静到只有呼吸声的殿中出现了短暂微小但是足以令人察觉的骚|乱,每个人都好像偷偷睁开了眼,大声叫嚣:“听她怎么说?”
皇后娘娘还在寝宫躺着,太医跪在门口。既然太医院正使都走了出来,那皇后的颓势必然无法改变。心中抱着对于权威的全然信任,一众太医都已经放弃了内心中的祈祷。
双杏先把中宫的太监宫女们的视线抛在一边,看着正使就这么领着一众太医离开。
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好像人活一世,也正是如此。但是看着雨幕中一众太医的背影,双杏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好笑。
看到她还没有理会自己,跪着的太监宫女们向她询问陈皇后在寝殿中现在如何。言语中对于自己跪着,但是她却能自由出入有诸多不满。
却自己不去想一想,跪着、跪着,有人逼着你要去跪了吗?
可是还没有等双杏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出现了替她让一切消声的人。
太傅提早为周景放了课,许是因为天外莫名其妙起来的雨幕,毕竟太子殿下先天不足,即使这个春天以来有了变好的趋势。但是有的人赌得起,有的人不能用来赌。
周景踏进殿门前便是蓄着泪水的。
即使有嬷嬷太监前前后后地为他遮风打伞,没有一丝雨飘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心中的伤悲远远超过了对于可能生病的恐惧。
——在踏入中宫宫门之前,他以为这就会是最大的伤悲了。
——他的“廿二”,在今日突然撞向了他亲手为它装点的房子,等待专门侍奉它的太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硬邦邦得,——死了!
周景自从得了这么一只鸟|儿,又因着从来都没有人与他相处玩闹,他边日日珍视它,连吃住都要与这么个畜生一起。
愁得他的嬷嬷都想要做一回背主之人,将它偷偷给扔了,——万一因为这肮脏的畜生,让太子殿下染上什么病?
但是最后还是终结于了陈皇后的特赦,她说她的景儿一向乖巧,从来都没有强强要求过什么,现在难道连这么一个东西都不能满足他?
话风再转,哪怕景儿想要这么个东西陪着他,你就不能
若是你不想要做了,遇到什么事情到只想着逃避,而不是顺着主子的意思来,你不要做了倒也是好的,有的是人做。
这话倒是不假,周景虽然从小没有什么朋友跟着一众太监宫女嬷嬷长大,但是他只认陈皇后和双杏姑姑,对于身边的嬷嬷并不依赖。就算是大主子想要换走了她,小主子也绝对不会为了她多说一句什么。
明白了这个道理,周景身边的嬷嬷心惊肉跳地,给廿二换了饲料,又拿出之前十倍百倍的力气去哄着周景,好说歹说才终于让廿二睡在了周景寝殿的侧殿。
说是这么珍视,特意请来太医帮这么一只鸟|儿调理养伤,廿二的伤应该早就好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是周景不愿意让它走了。
只是偶尔看见一个动物和自己亲手养大一个动物肯定是不同,更别提还是他亲自从苦难的边缘捞出来的,虽然它们并不会对人说出口它们的感恩戴德。但它们怎么着,也最后要属于这个人的吧?
往日周景看见父皇宫中无数佳人寂寞,总是要养一些猫猫狗狗来逗趣,他的心中都是觉得无聊。畜生怎么能和人比呢?但是真的到了自己养了,就变得不一样了。
春天来时,虽然不知道天上飞回来的究竟是哪一个队伍,但是廿二还是想要跟着、飞回去、——或者飞向其他的什么地方。
总之是要天地广阔,而不是四四方方的天空。
周景看见了之后,命令小太监将廿二的一只足上拴上一只纯金吊环,环上有细细却坚韧的线,令它还能在院子中飞,却再也不能回到属于它的族群中。
不过是三日,廿二就没有了力气和过去在周景肩上跳着、叫着的灵气。
周景曾经欣喜地和身边的小太监说过,这鸟|儿通人性,却没有再想一想,通了人性,不仅会有人性中灵巧,也会有人的悲伤。
双杏看见这个孩子扑进雨里,全然不管不顾地上跪着的人,跑了几步才到了她面前,呜呜咽咽地将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事情的末尾,却没有忘记加上他的悔,他的忧。
好在只是一只鸟|儿,这种想法虽然冷漠,但是也比未来很多年后,在作出了更多连原谅都没有办法原谅的事情后才悔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