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的那句话呢?”
“哪句?”
“有什么打算。”
李天然默默喝着酒,抽着烟。他记得。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有件事未了。可是现在,该了的也了了,又好像还是没什么打算。
马大夫叹了口气,点了斗烟。
“才办完事儿,”丽莎补了一句,“给他点儿时间。”
“我知道……”马大夫喷着烟,轻轻地说,“问题是,没什么时间了……天然,你老是说‘走着瞧’。日本人没来,你还能走着瞧。可是现在……我这儿不是租界。出了事,别说我,谁也救不了你……”
李天然明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打算。未来一切,可不像朱潜龙的事那么黑白分明……
一阵微风,吹过来几声狗叫。李天然发现,这几天胡同里都没人吆喝了……
睡觉之前,他跪在床头,心中念记着师父,师母,师叔,二师兄,师妹,请他们瞑目长眠。最后他跟丹青说,他刚定了亲。
新生命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起床,他才突然想到,昨晚上忘了跟师父交代往后“太行派”该怎么传下去……
他套了件短褂,出了大门,先去烟袋胡同。
刚进了院子,老奶奶就踮着小脚,抢上来道喜,“我早就料到了。”
巧红一身泛白蓝布旗袍儿,在旁边儿羞羞地微笑,拉着他手进了西屋,“你还来这一套?”
“是马太太要……”他摸着她的脸,“这么照规矩办。”
巧红轻轻“嗯”了一声。
天然跟她说,明天在干面胡同办,客人就男女两家。老奶奶,徐太太,马大夫和丽莎。刘妈算是介绍人。他还叫巧红收拾一下,准备搬去王驸马胡同。这间西屋留着,算是她的裁缝铺。
他回家路上在想,看什么时候方便。把搁她那儿那几条金子,送去福长街……姓朱的老婆孩子可没罪没过。
迈进了家门。徐太太抢上来喊了声“姑爷!”
两个人都笑了。
电话在响。是蓝青峰,约他下午六点,在西直门大街“三宫庙”隔壁一家酒馆二楼见面。
奇怪,“顺天府”的事,出了差错?
他坐下来给马姬写了封信。
下午,丽莎开车,带着刘妈,送来了新褥子、床单、被面、枕头、蚊帐……说她刚在法国面包行订了个蛋糕,又问去买了戒指没有。
丽莎把徐太太当做自己人,把个徐太太搞得又兴奋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美国干亲家。刘妈在旁边儿凑热闹,“跟着我叫丽莎。”
几个人一块儿收拾打扫新房。连洗带换,连扫带擦,折腾了好半天。送走丽莎,已经快五点了。
李天然换了身蓝布大褂儿出的门。
太阳西西斜着。空中带点儿风。他拐上了北新桥西大街。夕阳直射过来。他戴上了墨镜。
几乎每个街口都有背枪的日本兵站岗。
市面上像是安定了些,只是少了点儿什么。没从前那么优哉了,也没了市声,热闹声。
两旁那些灰灰黑黑矮矮的房子,在夕阳之下,更显得老老旧旧破破。
沦陷半个月,北平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儿。
李天然夹在三三两两的行人当中,走过了“顺天府”,发现给封了不说,大门口上还站着一个日本大兵,一个中国公安。
上了西直门大街,夕阳就在城门楼上头,一团橘红。他很快找到了那家酒馆,上了二楼。
很空。就蓝青峰一个人坐在临街那张小方桌。还是那副当铺老板的打扮,只是多了顶巴拿马草帽。他在对面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