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艾图则在队伍的最中央,仍旧是那身精緻的深蓝皮革战甲,肩上一条雪白兽皮,被身穿红色重甲的铁骑兵包围保护着,那就是艾图之前所说的王牌,赫西特最引以为傲的一支队伍──赤鬼军。
因为距离太远无法看清艾图脸上的表情,但我已能想像此刻他的嘴边一定擒着一抹看人耍猴戏般的嘲讽冷笑。
一名将领从队伍中驾马上前,到大军的最前方停下,握着韁绳用宏亮的嗓音朝我们这里喊道:「对方主将何人?」
我瞇了瞇眼睛仔细一看,还真是冤家路窄,这个褐发蓝眼的将领不就是在小树林里下令放箭将燿瞳伤成这样的那个混帐!
虽然在战场上以他的立场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但一想到燿瞳此时还在鬼门关前徘徊,怎么样都没办法给他好脸色看。
「哼,要问人家姓名,却不先报上自己的名来,赫西特的礼仪教育水准果真让人不敢恭维!」我扬起下巴冷冷地讥讽道。
我一说完,对面的赫西特军立刻就无法冷静了,嘈杂的叫骂声此起彼落地响起,响彻云霄,就凭着这股野蛮凶狠的气势就足以让人弃械投降。我回过头瞥了一眼我方军士,每个人的脸上面无表情,丝毫没被这样的气场震慑,依然直挺昂然地列队站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予以鼓励,靠着这份觉悟,至少还能有点机会。
那褐发蓝眼将领被我这样反讥,却是最冷静的一个。他扬起手让背后的士兵停止叫嚣,静默了片刻后,郑重地一字一句报出姓名。「索格隆!」
索格隆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曾经听禹湮提过不少次,只知道是个难缠的角色,却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索格隆。
看来今天真的是一场硬仗,老天爷并没有给我们心存侥倖的机会。
对方如此庄重地报上名来,我虽记恨于他,但再继续摆着架子就会显得我军很没风度。我清了清嗓子,以同样郑重的语调报上名字:「兰漪,凰湮之妻,今日──代夫出征!」
索格隆明显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赫西特军便像摩西过红海一样分成两半,接着那披着雪白兽皮的高大身影驾着马缓缓上前。
「原来是你。」艾图抬眼饶富兴味地打量着我,像是在看一隻被紧紧捏在手心里却还鍥而不捨想要逃脱的蠢蚱蜢。「本王答应过耀恩,要是成功取下凰湮性命就放你一条小命。费尽千辛万苦才逃了出去,怎么,这会儿又要自己来送死?看来你还真是迫不及待要到黄泉跟你夫君团聚。」
听他这样于云淡风轻地提起耀恩跟禹湮,心里的恨意和怒火瞬间涌上胸口,血液衝上头顶,有一瞬间的眩晕。
我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咬着牙尽量平静地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是等不及要去和我夫君团聚,只不过夫君肯定也想念殿下想得紧,不拉着殿下一起去黄泉作伴,我怎么有脸见他呢?」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艾图挑了挑眉,转调马头重新回到队伍里。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因为愤怒而浮躁不稳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
阿湮,你再等等我,等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就会来找你了。
感觉自己和背后的士兵们准备好了,我才缓缓睁开双眼,视线穿过雨幕,穿过层层士兵,彷彿一把长枪坚定不移地刺向敌军队伍中央的艾图。
那是我的终点,我一定要到达那里。
我右手握上腰间的剑柄,朗声高喝:「全军听我命令!」
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我指尖收紧,一鼓作气抽出长剑指向前方:「杀!」
响彻云霄的战鼓声响起,我没再犹豫,驾着马像箭矢一般飞射而出。我军首先以「雁阵」进攻,而我就是最前端的雁头,奔驰带起的劲风挟着雨势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割划着我没有被头盔遮盖的脸部肌肤,连眼睛都快要无法张开。
我咬紧牙根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理会脸上的刺痛和迎面而来铺天盖地的杀气,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往前衝,再往前衝。
终于,两军碰撞。那一瞬间周遭的声音彷彿被抽离,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我听不见刀剑相交的金属摩擦声,听不见血肉被割开的声响,也听不见人们的哀鸣惨叫,在漫天的血色世界只凭着直觉挥剑,没有迟疑,没有退却。
原先整齐的「雁形」兵阵在与赫西特的盾牌军碰撞后溃散得七零八落,但儘管如此,还是以极缓慢的速度不断衝撞着对方的阵型。或许是他们没想到我们会用这么直接这么大开大合、毫不顾忌暴露自己弱点、毫不思考防守保命的打法,就算驍勇善战如他们也渐渐乱了阵脚,原本坚固的方阵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我趁着这时机加紧速度往前衝杀,希望能带领军队更加深入赫西特阵营。双手已经砍到麻木,身上也不晓得掛了多少伤,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明想要再衝快一点,可是驾马的速度却一点一点地慢下来。
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后,眼前终于出现艾图的身影了。视线因为失血和疲惫变得模糊,他的面孔在我眼前如重影般层层叠叠,但就算看不清楚,我也能感受到他噙在嘴角的那抹冷笑──笑我的痴我的傻。
我咬咬牙,举起剑往自己大腿上用力刺了一刀。剧烈的疼痛让我倒抽了一口气,却也总算让意识集中了些。我双眼紧盯着艾图那双和燿瞳一样的湛蓝眼睛,高声大喊:「艾图!有种出来单挑!」
「要是你有办法越过这群赤鬼军到本王面前来,本王便陪你玩上一回。」
艾图说完,包围着他的赤鬼军又变换了个阵型,形成更严密的防护网。
「赤鬼军」之所以能成为赫西特军的王牌,让艾图如此老神在在,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已非属人类。据说他们能够连续战斗三天三夜而体力无半点耗损,而他们的红色重甲亦是防御极品,普通刀剑根本无法砍入。
对上这样攻击力和防御力同样惊人的战斗机器,要是我跟他们硬碰硬,那才叫真傻瓜。
算了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我转头往月疏桐领军的方向看过去,没想到才一扭过头,立刻就对上他的视线。
隔着廝杀成一团的混乱战场,满脸血污却无损风骨的他骑在马上定定地凝视着我,彷彿在做最后一次无声的询问。
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朝他扯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这个微笑,可能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微笑了。很多事情明知艰辛却一定要去做,我懂,我相信他也懂我的。
他抿着唇,终于也点了头。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哨子用力吹响,一阵刺耳让人极度不适的尖锐哨音响起,四周突然间陷入一股黑暗沉鬱的死亡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