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没有回答,我才又想起她根本不能开口说话,便很善解人意地替她提出问题,让她用点头或摇头来回应。
「您忘了带在身上?」
「……」她不理我。
「还是……衣服脏了来不及洗?」
「……」她依旧没理我。
「或是……您打算改变穿衣风格了?」
这次,我知道自己惹怒她了。她全身上下包得紧紧的,就只露出那双玫瑰色眼睛和一头雪白的长发,我还能清楚感觉到她在生气,可见她真的是挺生气的。
她索性抓过我的手,用指尖在我的手心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暴露身分」四个字。
她的手很冰,刚触到我手背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手指在我手心划着,痒痒的、还有点麻麻的。
她写完之后,像是为自己的衝动之举感到丢脸,恼羞成怒地丢开我的手。我能体会她身为堂堂帮主面对一个白痴部下有口不能言的无奈心情,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我开始仔细思考起她说的「暴露身分」是什么意思,纠结了老半天,突然灵光一闪,像是终于解出一道复杂变态的数学题,恍然大悟地双手击了个掌,两眼放光对着她说出答案:「我知道了!您的意思是,要是再穿着那身标准行头,全天下都知道您是木兰帮帮主了!」
她点了点头,那眼神中的疲惫彷彿刚打完一场长达数月的硬仗。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终于意识到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是多么的智障。「那您……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啊?」我本来要接着问她是不是专程来救我的,自己想想后也觉得很不要脸。我是哪根葱啊!值得帮主亲自出马来替我的愚蠢擦屁股?
她又用那双捉摸不定的眸子沉默地盯着我看,我这才想起我没给她选项,她根本无法回答我的问题。但我想破头也实在想不出任何一种可能的原因,于是乾脆地朝她伸出右手,手心向上。「您就直接在这上面写吧!」
她皱了皱眉头,看来应该是不太喜欢这种方式,但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便只能拧着秀眉再度拉着我的手,开始写起了字。
她垂下眸子认真写字时,我忍不住分神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她,这就算了,还不小心就这么说出内心的os:「连眉毛都是白色的耶……」
她抓着我手的力道突然加大,带着薄茧的指尖还停留在我的手心中央,抬起头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意思大概是说:你他妈的到底想怎样?
帮主果然是帮主,只一个眼神就让我寒毛直竖,我赶紧收回那些不合时宜的思绪,乖巧地猛点着头:「您请继续,继续!」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在我手上画着比划,依次写下「有诈」、「暗中查探」、「遇上」几个词。
我彷彿又回到国小一年级国文课时,老师给了几个词语要我们造出一个句子。我一直自认语文表达能力还算不错,但不知怎地每次这部分的成绩都特别烂。
我还记得当时有一题要用「小偷」、「内裤」、「快乐」三个词造句,我在考卷上写下「偷看小偷偷我阿嬤的内裤总是让我感到十分快乐。」,老师气得在考卷上用鲜红的签字笔大大打了个叉,下课后还把我叫过去,拐弯抹角地试探我是不是有心理变态。
我当时就觉得非常委屈,她只叫我用这三个词造句,又没有叫我造一个「符合我内心思想」的句子,我的句子明明结构完整逻辑清楚,就是不知道她为何总是看不顺眼。
从此以后,我对这种造句练习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于是现在当我试图组织起慕容桑榆给的那几个词代表什么意思时,格外地小心翼翼,就怕她跟我的老师一样莫名其妙就翻脸,直接用内力在我手心上画出一个血淋淋的大叉叉。
「呃……您是要说,您发现朝霞宫的动向异常,疑似有诈,便暗中查探,刚好遇上我被士兵包围?」
她点了点头,这次目光中难得没有带着任何鄙视意味。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总算是说对了。
原来她早就察觉这件事有蹊蹺了……这样说来,木兰帮内部的资讯流通似乎有着不小的问题,连远在宫外的帮主都知道事情不对劲,我这执行任务的当事人居然没接收到任何消息,要不是她刚好过来查探,我能不能留个全尸都不知道!
「不过,您一个人来吗?」我探头看看四周,从刚才在朝霞宫时好像就没看到其他人,连一向和帮主形影不离的副帮主緋寒樱也不见人影。「您就这样一个人潜入皇宫?」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再度点头。我对帮主的崇拜顿时如滔滔江水无止尽,能够一个人突破重重关卡潜进戒备森严的皇宫,那该是多么地武功盖世啊!
崇拜归崇拜,但由于她不能开口说话,我们之间的对话都只能单方面进行,因此很快就没了话题可说。我攒紧拳头,强迫自己快点再想些问题出来,不能让气氛变得安静,一安静下来,我的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些可怕的东西,那些会让我崩溃的可怕东西……
对了,上次从禹湮那里问不出他和慕容桑榆的关係,这次换套慕容桑榆的话试试看!
我堆起笑容,正准备旁敲侧击地问她和禹湮是什么关係,她却忽地拉起我的手,将另一隻手轻轻地覆在我的手背上,顿时一股暖暖的气流进入我的身体里,原本纷乱无措的心神奇地因此安定了不少。
我迷茫地盯着彼此覆在一起的手,不知道她的用意是什么。接着她转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上缓缓写下两个字:别怕。
我勉强堆起的假笑瞬间垮了下来,感觉心里为了自保筑起的那道围墙正在崩塌,原先暂时锁在里面的那些我不敢面对的情绪如洪水冲破堤防般,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佔据了我的脑袋。
我愣愣地抬头望着她,她朝我点了点头,那双玫瑰色眸子在月光下出奇地温柔。
害怕不可耻。想哭便哭。她又在我手心上写下这两句话。
那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断裂,我的双腿霎时一软,支撑不住身体的力量整个人便要瘫倒在地,慕容桑榆在我跌至地面之前抢先一步接住我。
我从她近在眼前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兰漪茫然、罪恶、恐惧,陌生地像是另一个人。
我的鼻头一酸,想也不想就扑进她的怀里,用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眼泪随即扑簌簌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