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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今年在耶路撒冷(第1页)

我们的第一栋房子就矗立在西耶路撒冷热闹的艾梅克勒方街,这个街道名称的原文意思是“鬼之谷”。我们第一次来看房子时问了许多人,但没人知道街名由来。后来我自己查数据找到至少四种不同的说法,我选择相信以下这一则:“根据《希伯来圣经》第五卷《申命记》记载,在犹太人占领这片土地前,所有敌人都被视为‘鬼’或‘巨人’。”如今在这个历史不足半世纪的崭新以色列国度,敌人想必就是巴勒斯坦人。这条绿意盎然的街道上豪宅林立,但如今过往居民已然弃守,再无人听见阿拉伯人的声音,还有什么比“鬼之谷”这个街名更能准确描绘此情此景呢?就连少数在各个咖啡店与餐馆厨房流理台后方工作的巴勒斯坦人也保持低调,对他们的犹太雇主与顾客说着一口地道希伯来语。这些留在当地与流亡他乡的巴勒斯坦人,就是二十一世纪游走在“鬼之谷”这条街的鬼魂,后来我与一个曾经历那段历史的人结为朋友,对方也认同我这个观点。

当然,在初来乍到的旅人眼里,这条街开满了一家家热闹的咖啡店、餐厅、戏院,还有设计师创立的品牌的女性内衣与服饰店,怎么看都跟鬼扯不上关系。这些热闹的商店距离我们租来的房子只有五分钟路程。基兰在一家知名的音乐教室学弹吉他和打鼓,那所学校也在这条街上。

我们那栋房子一楼曾经是某所阿拉伯豪宅的一部分,那里空荡有如洞穴,杂乱中带着优雅,墙上嵌着好几扇高拱窗。一九四八年以色列建国后,接手的屋主们加盖了两层楼,把先前的豪宅隔成两户双拼住宅。负责整修的建筑师重新设计了整栋建筑,巧妙玩弄结构以冲淡原屋的阿拉伯特色。这个新国家的新建筑流派先驱们,不再单以“阿拉伯”三个字来形容这些房子,而是改称其为“阿拉伯风格”。“阿拉伯风格”这个词的定义就跟这个建筑流派一样暧昧,它可以用来形容一九四八年后根据传统阿拉伯风格建造的房子,也可以用来称呼一九四八年之前所建的正宗阿拉伯住宅。我们搬来这里不久后,我便发觉这个概念是刻意维持模糊,好混淆以色列新世代对于历史连贯性的认知,好抹去这个国家某一段特定历史。后来我们在以色列境内旅行时,便碰到许多试图模糊以色列那段巴勒斯坦历史的类似案例。主流媒体和电视纪录片整日播送着古老的历史3伟大的大卫王统一了犹太国,甚至会介绍奥斯曼帝国(Ottomans)与拜占庭帝国(Byzantines),因为如今它们对以色列已不再构成威胁,然而关于这片土地最近代的历史只字未提,流亡的巴勒斯坦人与他们后代子孙的历史无人闻问。

我们在艾梅克勒方街那栋房子的顶楼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增建,光线与空气透过高高的窗户散进屋内,淹没宽广的主卧室,颇有一丝“新圣殿”建筑色彩。所谓“新圣殿”建筑就是根据神话所描述的被罗马人于公元七十年摧毁的第二圣殿(SecondTemple)的样式建造出的时髦华丽的住宅,而引进此种风格的建筑先驱们的目的也许是想压倒占有优势的古阿拉伯建筑之美,连带把另一种风格狂妄的建筑计划引进犹太国,即盖上一家家旅馆与购物中心。我的女房东是一位对宗教无感但狂热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高大女子,在以色列博物馆工作的她常开玩笑说她的德国犹太家庭成员个个体积都如此庞大,所以她不得不把房子改建得够大够宽敞才能容纳他们。她不愿透露原屋主身份,但是在我们签完合约并预先汇了三个月房租到她银行账户后,她热心地告诉我们这屋里发生过两起谋杀案。第一起是一位心怀妒忌的妻子杀了丈夫,或许是反过来;第二起则是一位巴勒斯坦园丁杀了他的犹太雇主,因为她没付他酬劳。

我不想深入探究这些故事,因为我搬来不久后就稍稍被这些故事吓到。我意识到自己常常得晚上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而基兰对谋杀谜团、血和血块又着迷不已,他不断地问我可能会是什么事情引起杀机这类的问题,令我更加不安。

我发现我很难在这房子里独处。只要孩子们在楼下玩耍,里欧就会嫌吵3这栋房子中央如教堂一般挑高,因此噪声不但会通过回音传到他楼上的书房,而且音量会增强五倍之多,所以他总跑去咖啡店工作。我们在伦敦的家是栋简单、狭窄的三层维多利亚风建筑,里头舒适、温暖,还铺了地毯,而艾梅克勒方街这栋房子空荡荡的,充满回音。只要我独自待在里头,平日潜伏屋内的噪声与舞动的幽灵就会拥现,怂恿我接受邀请,跟着它们在屋里游走。于是我也成了在屋内游走的幽灵,宛如一个空洞无形的容器,承载着这片土地遭人刻意抹去的历史。

有着挑高圆顶天花板的厨房,改建前想必是一处天井式庭院,还有迷迭香与叙利亚奥勒冈盆栽靠着外墙排排站,当年屋主与邻居的孩子们可能会在这庭院绕着一棵每年开一回香花的孤单的扁桃树玩耍。但如今天井上头已经被巨大的透明塑料圆顶封起来,光线透过圆顶洒落屋内。我常觉得自己仿佛身在教堂,特别是当晚上里欧外出,孩子们也就寝后,我独自熄了灯,坐在嵌入式的厨房吧台前戴上耳机听音乐时,这种感受特别强烈。

我们当初会选择这栋房子,是因为艾梅克勒方街上咖啡店林立,看来十分热闹,但我们很快就意识到整件事是一场骗局。这里的居民大多是美籍犹太人(偶尔夹杂一些英国人与法国人),他们购入许多阿拉伯豪宅,但只有到犹太假期时才会来住。因此一整年里的其他时间,这些房子总是上着锁,空荡荡的。在这条街上众多咖啡店和餐厅里,英语随处可闻。我们搬来这里的头一个月就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来自英语系国家的犹太人,而比起我跟孩子们,里欧的感受尤为强烈。咖啡店的服务生甚至拒绝跟里欧用希伯来语交谈,这让他十分愤怒。早在我们安顿好之前,他就开始后悔搬进了这个英语横行的保护罩里。他不愿意与我们一起去艾梅克勒方街上享用各家咖啡店著名的以色列早餐,那里的早餐分量大到全家人共享一份都没问题。我们搬过去后的前两个月几乎天天外食,因为负责帮我们把家当从伦敦运到耶路撒冷的船运公司把东西搞丢了,于是我们住在洞穴般的大房子里,却没有一件家具,甚至连张床都没得睡。我们只能与山谷里鬼魂的回音共居,它们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出现在屋内每个角落。

我们房子后方就是希勒尔咖啡店,那家店是这条街著名的地标,因为就在我们抵达耶路撒冷的前一年,有位二十二岁的自杀式炸弹客在店门口引爆炸弹,造成二十多人丧命,当中有几位还是反对以色列强行占领的以色列重要知识分子。这家咖啡店位于一栋优雅的阿拉伯建筑一楼,过去一年来已重建为现代新颖的玻璃橱窗店面,并且再度成为众人聚会的热门地点。“事实上,现在比过去忙。”老板这样对我说,“因为重建后老顾客又继续光顾,还多了许多新客人想过来看看这个地方在爆炸之后成了什么样。”我不禁想着人类真是天生就对死亡、毁灭与未知的恐惧着迷,又或者我们生性就爱挑战潜在的危险,并借由造访危险之处来克服内心的恐惧?

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去这家希勒尔咖啡店吃早餐,餐点包括一份巨无霸香草蛋卷、咖啡、新鲜柳橙、五种不同的蘸酱、鹰嘴豆泥、蔬菜沙拉、配蘸酱食用的生菜、一片口味不一的甜点,再加上新鲜的硬皮面包。孩子们会狼吞虎咽吃下这些餐点,他们永远处于饥饿状态。我们家里没有熟食,因为锅碗瓢盆全都还在运送途中。我们亲切的邻居借给我们三张床垫,我们便直接把床垫放在石头地板上睡,好在当时是八月末,是全年最热的月份。到了第二周,我买了一口汤锅和一口平底锅,这样一来,临时有需要便可以煎个蛋、做点简单的意大利面,然而愚蠢如我竟忘了买盘子。某天早上我们懒得着装外出用餐,于是我往平底锅里打了几个蛋之后,突然意识到了此事。我跑去找借我们床垫的邻居,问他们可否借我们几个盘子。我们手边有足够的塑料餐具,全都是每回外带餐点时基兰和玛亚收集来的。

“我们手边恐怕没有多的盘子。”我们的邻居艾伦与卡萝·罗森索尴尬地说。

“只需要借两个盘子给孩子用,不会借太久的。我们的东西应该很快就会送来了。”我对他们说道,心中不解他们何以会拒绝如此简单的请求。

“真的很抱歉,我兄弟为了举办婚礼,把我们所有的备用碗盘都借走了,真的没有多的可以借给你们。”卡萝的语气听起来相当过意不去。

我大感意外。他们是有三个孩子的大家庭,住在宽敞双拼住宅的其中一户,他们肯定有多的盘子可以借我们。我一脸失落、困惑地站在我们两户共享、中间只隔着一道低矮竹篱笆的宽敞露台上。一脸亲切的罗森索夫妇见状便说道:“有其他需要尽管开口。你们需要床单、毛巾吗?”

“不用了,谢谢。”我心不在焉地说,内心仍疑惑为何她连两个备用的盘子都没有。想到躺在平底锅里的蛋,我可以听见玛亚与基兰在争论谁该吃较软的那一个。基兰对煎蛋有特殊的要求,他只吃完美的单面太阳蛋。有时候鸡蛋刚从冰箱里取出,煎了两分钟,“太阳面”还是冷的,我只好翻面煎。但是基兰拒绝吃翻过面、蛋黄被包在柔嫩蛋白里的荷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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