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值后,汪鼎毓将儿子召入书房密谈:“咱们这位监国摄政王,性子可真是太急了,刚一上位屁股还没坐稳,就想着揽权了。”
启霖冷笑道:“礼亲王不过一庸人而已。禁军的人员粮饷还未来得及筹备,他就真以为自己安枕无忧。儿子听说,礼亲王如今忙着筹建摄政王府,内务府找木厂估了价,要花费五百万两银子。这帮满洲亲贵书是读到狗肚里去了,甫一上位不想着如何稳定大局,收买人心,倒忙着卖官鬻爵自己享乐。再这样下去,亡国不远矣。”
汪鼎毓叹息道:“□□皇帝立国的时候,怎么想到有如今这么一天。朝廷的那一笔烂账我们且不去管它。我这几年在天津和北洋招致人才,颇引人侧目,礼亲王上位以来又一心排汉,先说说眼下这一关怎么过吧。”
汪启霖笑笑道:“儿子以为,与其留在朝中受人排挤,不如主动把位子腾出来,以退为进。”
汪鼎毓皱眉道:“你是说激流勇退、辞官回乡吗?我倒是也想过,只是坐到我这个位子,就是你想退,恐怕也会有人不放过你。”
汪启霖忙道:“爹爹想到那里去了。如今礼亲王昏庸,军机大臣大多衰迈,梁继新等新党虽服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如果爹爹真的激流勇退,这天下真的要乱了。”
“那你的意思是?”
“爹爹可以借口足部旧疾复发,辞去军机大臣见兼直隶总督的位子,仅保留文华殿大学士的虚衔。我们回到苏州老家后,只需要做二件事,恐怕朝中那些满洲亲贵便做不住了。”
汪鼎毓不由笑道:“小子无知,乱发狂言,你且说说是那两件事?”
“爹爹与英国和美国大使的交情很好,亦没少照应英美两国在中国的生意。只要稍微给他们透漏些风声,恐怕他们就会第一个坐不住,想要去和朝廷交涉了。朝廷早就不是庚子之乱前的朝廷了,洋人可以做得了中国一半的主,若英美的大使能够出头说话,不由得礼亲王不重视。”
汪鼎毓笑笑道:“你就不怕有人议论我挟洋人以自重?”
汪启霖亦笑道:“儿子还没说下一步棋呢。如今南方的革命党人闹得很厉害,若不是爹爹的新军震慑着,怕早就乱起来了。那些满洲亲贵平常读读三国哄哄人罢了,那里懂得训练新军,爹爹索性隐退让他们胡闹去。我们只需要向革命党人略透漏一点风声,到时候局面一乱,礼亲王还不得请爹爹再度出山。”
汪鼎毓沉吟道:“这怕是不大妥当吧。若真是闹大了,恐怕难以收场。”
汪启霖笑了:“爹爹,如今北洋和天津的将领大半皆是您的心腹,万一有什么异动,他们会提前告知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天下本来就应该是我们汉人的天下。那些满洲人庸弱无能,一心只想着揽权揽财,若任由他们折腾下去,国运只会更加糟糕。天命有常,唯有德者居之。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论才德、论威望,比那些满洲亲贵要强百倍,早就该上位了。”
汪鼎毓沉吟片刻决然道:“罢了,就是你说的,满洲的国运已经将尽了,可笑那帮权贵死到临头还不悔改。我并非恋栈之人,实在是情势如此,不得不出头。眼下宪政大纲刚刚颁布,十年的预备期关乎天下的兴亡,我实在不忍坐视不问。”
第58章
宣庆元年清明,上海市郊。
是日天气和暖,市民们皆扶老携幼去郊外祭祀先祖,顺道踏青。大家皆为祖先的坟茔除草添土,并在上面放上纸钱,然后依次叩拜酹酒。亦有一些无主的孤坟无人照管,坟头上早已杂草丛生,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薛慕慢慢走到一座低矮的坟前,四周绝少人烟,但显然有人不久前刚刚清理过坟头的杂草,上面摆放了几束鲜花。
她把自己准备好的酒食摆在墓碑前,低头祝祷一会儿,又低声道:谭主编,我来看你了。记得你最喜欢吃沈大成的青团,今天我特地带来了。令堂身体很好,令郎也顺利进了小学,刘同薇现在是《女子世界》的主编,上面的文章依旧是当年的风骨,你尽管放心。
她缓缓向地上酹了一杯酒,又自饮了一杯,轻笑道:论起酒量,我远远不如你。今日清明,我就陪你一杯吧。
和煦的春风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夹着鸟声啾啾,花香阵阵,薛慕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原来春天这样美好,即使旷野再空寂,孤坟再凄凉,亦终究挡不住这浩荡的春风。
远处传来孩童的阵阵嬉闹声,原来他们在原野中放风筝。薛慕就这样出神的望了许久,直到天慢慢黑下来,一道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那样熟悉的雪茄味道,即使在梦里也不曾忘记。他就那样慢慢靠近他,轻声道:“我知道今天你会在这里。”
薛慕并不意外,抬头看向他道:“是不是前头没有路了,你才想要回头?”
齐云默默走到墓前祭了一杯酒,沉声道:“谭主编,之前是我错了,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去改正,我相信自己可以挺直了腰板与你在九泉之下相见。”
薛慕默默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接下来你想怎么办,要辞官回上海吗?”
齐云沉声道:“阿慕,我有要事要重托你。”
薛慕亦正容道:“你说,我定不会推辞。”
“替我出任《新民报》的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