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回道:“是。二太太原说的不错,各人按着等儿赏了。虽说跟在主子们身边的辛苦了,正该多赏。只是他们平日到底体面风光,不比各房并园子里头粗使老妈子们起早贪黑,既要洒扫各处、侍弄花木,又要上夜巡查、跑腿听差,还要抬轿子、拉冰床,累活儿脏活儿俱是她们包了,比旁的人更辛苦十分。平日也没什么进项,日子到底借据。既是赏赐诸人,到底也不好薄了她们。依我说,再多赏他们一月月钱也算不得什么了。”
林母笑着望了她一眼,笑道:“就依你。”心下却是知晓,秦氏前些时候管家苛严太过,正要趁此次施恩粗使婆子,好邀买人心。须知管家得恩威并济才好,若一味严厉,下人们心内虽是惧怕,但背后定是怨言不止,到底大家不清净。如今好叫众人得知,她管家虽严,手头却不小气,若认真办事,她自然也会看到你的功劳,并不吝啬银钱赏赐。林海素不理内政,点头笑笑也就过了。秦氏行了告退礼,施施然出去了。
只贾敏一人被气得倒仰,合着你拿官中的钱做人情妆大方也就罢了,还要踩着我显弄自个的才干、贤惠,真真是欺人太甚。贾敏望着秦氏袅娜的身影,眼内都迸出千万火星儿来,心内定了主意,方才忍耐住。一会子就听到内外欢声如雷,俱是感念称颂林母、秦氏之语,贾敏越发坐不住。
且不说林家是如何欢声鼎沸,只说那荣国府内却有人生了暗愁。这日,贾母正坐在房内跟王氏商议家事。因着贾赦的原配嫡妻年前得了重病起不了身,家中事务无人主持,贾母勉强支撑着照看了几个月,一时精力有些不济。待王氏出了月子,便急着要将手中部分事务交给王夫人料理。婆媳正在说话,有小丫头来报:“二老爷来了。”两人皆有些吃惊,平素这个时辰贾政从不进内宅来,可是有什么事?只见贾政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口内笑道:“恭喜老太太了。”
贾母笑道:”是什么喜事?特特劳你进来报喜?”贾政笑道:“外头传来消息,林妹夫升了左都御史。”贾母惊喜得直起身来,笑道:“果真?”贾政点点头道:“一会子报喜的下人也该到了。”贾母笑得合不拢嘴,直说道:“好,这姑爷果真有造化,这样的年纪就官拜正二品了,敏儿嫁他真真是有福气。”贾政捋须笑道:“也是妹婿公忠体国、调和鼎鼐的缘故,不然怎么不见旁人有他这样的造化。”
王氏在一旁又羡又妒,贾敏还小她几岁,如今竟已是二品夫人了。思及此处,不免幽深地望了贾政一眼,自己不过是五品诰命,日后见了她贾敏,岂不是还得行礼?说来,贾政还年长林海些许,怎么人家已是权高位重、紫袍金带,你还是个老郎曹呢?又听见贾政接着说了一句:“还有一件喜事要禀告老太太,我房里的通房丫头蕊芳堪堪有了一月身孕,过些时日便给老太太添个大胖孙子了。”
王夫人立时气得发怔,一月身孕,岂不是自己坐月子的时候添上的?贾母喜得念佛:“阿弥陀佛,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有这些喜事?咱们家又要开枝散叶、添丁加口了,真真再好不过了。一会儿,我得去菩萨面前好好上柱香,多谢神灵庇佑,咱们家又要兴旺了。”贾政笑道:“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哪里要这样劳动老太太?”
贾母笑道:“你岂不知多子才是多福?二太太,我想着你是经过的人,生了二男一女,最是老练了,蕊芳这一胎便交给你照应。再者,她已是有身孕的人了,总不好是个通房丫头,改日摆桌宴席,权当贺她提了姨娘罢。”王夫人面上温婉笑道:“怎么当得起老太太请托。照料有孕姨娘本是我分内之事,过九个月,必然给老太太抱一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来。”心下却是有些涩然,老太太这是在敲打我不成?
贾母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再周全不过的人,万事交与你,我很放心。”王夫人正谦逊间,有丫鬟来报:“林家派了两个男人、女人来报喜。”贾政笑道:“我出去见见。”说罢,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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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贾府众人心思
贾母端坐在罗汉榻上;心不在焉地和王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王氏早就中心如焚;勉强端出个规矩乖顺样儿侍奉贾母。好在贾母如今心思不在这上头;不然早该嫌她了。王氏虽嫁的是贾母心爱的小儿子,但是素来木讷;不善言辞,又自矜是伯府姑娘;不大能放□段讨好贾母,贾母又素来喜欢的是伶俐明快的姑娘们;有个百样齐全的大嫂立在她前头,越发把她比得木头人一般。
贾母才刚儿端起炕上的成窑莲青小盖盅吃了一口庐山云雾,就听见帘外响起赖大家的殷勤的话音儿,贾母皱了皱眉头,她素来知道,她们家的这些人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力心,却不想这么上不了台面。让林家的下人回去一说,岂不是要让林家的那个老太婆笑话我们家么?
正皱眉间,只见正房帘子掀开,进来了两个女人,一个体格苗条,一个体态丰健。贾母眯眼仔细一瞧,不是常来府上的林显家的和王彬家的,她们两人的男人俱是林海得用的管事,所以倒也有几分体面。那两个女人手里捧着个拜匣儿,先与贾母请了安,又问了王夫人好,这才笑嘻嘻地说道:“给亲家老太太贺喜了。咱们老爷刚升了左都御史,我们家老太太、太太们欢喜得很,商量着要摆几桌戏酒请亲友们去热闹热闹,特命我们来送拜帖。”
贾母示意身边的大丫头锦绣接过拜匣,笑道:“你们家老太太我也有几月不见了,一向可好?”那个体格苗条、年纪稍小的媳妇子笑道:“蒙您相询,我们老太太一向康健。”才寒暄了几句,另一个年纪大点的媳妇就起身告辞,贾母留她们喝茶,那媳妇笑道:“亲家老太太的盛情我们心领了,实在是还有几家未请,若误了迟了,我们也没法子交差。”
贾母不经意问道:“单你们两个出来送拜帖不成?”那个年纪小点的女人快口回道:“我们倒是有两路人一齐出来,只是那林管事家的和王管事家的单送张家和秦家,其余几家倒要我们去请。”那年纪大的媳妇剜了她一眼,才笑着告辞。贾母命赖大家的包了赏银,送她们出去。待帘子落下,贾母的脸也沉了下来,她看了王氏一眼冷声道:“你命人去收拾车马,回去换套大衣裳,咱们一会儿去林家道喜。”王氏觑了眼她的脸色,不敢多看匆匆下去料理。
贾母摸了摸腕上的念珠,沉沉地叹了口气,命锦绣把帖子拿出来看看,请的都是谁。贾母听了,一颗心顿时沉落谷底,女客只单请了她们婆媳三个,宁府众人并不请,可见这林家是铁了心要慢慢疏远贾家了。
自上回宝玉落地,她瞧着林家送来的礼单和贾敏劝她的那些话儿,就猜到一二了。只是她想不透,林家是仔吗了,好好的姻亲不亲近,反而推远了去?这么一个显赫威势的国公府不放在心上,反倒去亲近什么外八路的根基浅薄的京兆少尹?不过是个四品官儿,才发迹了两代,如何能和百年公府相提并论?
前儿宝玉满月,林家一个人也没来,林家那个老太婆推说身子不爽利,林海说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敏儿说是坐胎,秦氏自来甚少登荣府的门,教她丢了好大的面子。正经侄儿满月,姑妈都没到,只派人送了礼,这像什么?
说到底,她怎么忍心责怪敏儿?她能拗得过自个婆婆和夫婿么?还不是得事事听从她们吩咐。自从林家娶了那秦氏,她心里就存着一根刺,总觉得那老太婆是故意跟敏儿跟她们贾家过不去,不然纳个偏房也就是了,何必硬要兼祧?那秦氏也会作怪,往常见了倒还老实,如今当了家掌了权了,便自高自大起来了,一心偏着自个娘家,也不看看自个娘家可上得了台面?连正经的嫡妻娘家都放到后头去了。
贾母眯了眯眼,依着秦氏这样骄狂自利的性子,不知教我的敏儿受了多少肮脏气儿,经了多少搓磨。她如今又是双身子的人,又不能掌家,若是一不防,岂不是要教人害了去?可恨林家那老太婆,硬是把我经心□的两个媳妇子给退了回来,不然她也可以少操几回心。如今还是去看看敏儿如何,再做计算。一面又心浮气躁地怒道:“二太太怎么还没来?你们都是木头不成,也不会叫人去催催?”
锦绣忙亲自跑去荣禧堂催王氏,王氏正在梳头,只好顶着梳了一半的发髻站起来回话:“这就来。”待命大丫头送锦绣出去,王氏的脸色已是阴沉如天晚欲雨,将手中拿着的一枝镶金碧玺凤钗往桌上狠狠一掷,冲着身旁愣住的梳头丫头喝道:“还不快梳头?”那丫鬟才醒过神来,忙低眉顺眼轻手轻脚地梳起头来。待洗完脸上了脂粉,她才平静下来,对着镜中冷冷一笑。
她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一会子,是因一下来就去那蕊芳的房中,谁知一进去,便看见老爷揽着她正在说什么话儿,一见她进来,忙各自分开。老爷正经问道:“你怎么来了?”她淡淡一笑:“老太太将蕊芳的胎托付给我,我自然要尽点心。我命人找了些上好的药材,一会子就给她送过来。”一面又和颜悦色地对蕊芳说:“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我要去。丫鬟婆子们有什么不好,也不须与她们置气,只管来找我便是。”
余光瞥见贾政赞许地点了点头,她便知老爷就爱她贤良大度这一套。谁知那蕊芳这样的没眼色,当着老爷的面儿便直说今儿去厨房点了碗蒸鸡蛋不成,那管厨房的老婆子还讥笑她:“还没养下个哥儿,就这样作耗?也没见大太太、二太大点什么份例之外的菜,你就比太太们都金贵不成?”一面抽抽噎噎地说着:“我算什么牌名上的人,自是不敢申辩。”还泪光盈盈地望了贾政几眼。
贾政的脸色立马淡了下来,王氏恨得牙根都咬了起来,忍气道:“这婆子也忒不懂事了些,居然敢攀扯主子,太太也是她提得?你放心,我派人去申饬她一顿也就好了。你只安心养胎,想吃什么只管命厨房做。”
王氏心里却涌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悲痛,花了十二分力气才维持住面上的笑意。王子玥你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会嫁给这么一个的混账东西?为了一个贱妾,居然甩脸色给嫡妻看?也不想想年过四十的人,也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她哥哥这样的年纪早就是三品大员了。枉费公府出身的背景,别人要是有他这样的底子,早就前途不可限量。可见是真草包,整日里还笑他自己大哥不成器,一味沉溺于女色,也不拿个镜子照照,可有比你大哥强到哪去?王氏一肚子怨恨,直要喷薄而出。
贾政这才缓言道:“也罢。你多费些心。虽说嫡庶有别,但这孩儿落地还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王氏笑道:“老爷说什么话儿?这样明白的理儿,我岂不知?”才转头提起:“老爷可要往姑老爷家贺喜?”
贾政点点头,笑道:“这样的大事儿,我哪有不登门贺喜的理儿?”“老太太叫我回来换衣裳过会子出门,老爷可换了外头的衣裳不曾?”贾政笑道:“我叫人把衣裳送到赵姨娘这里来换,你自去换你的便是。”
王氏点头轻笑:“也罢。赵姨娘服侍老爷也算周全,那我便去了。”待进了东耳房,才沉下脸吩咐道:“把周姨娘给我叫来。”这周姨娘从前是她的旧人儿,因着她养珠儿和元丫头不得闲,才把她开了脸放在贾政身边。她一向乖顺,唯王氏马首是瞻,便是侍奉老爷也不狐媚歪道的,王氏倒也给她几分体面。
一面又吩咐赶来伺候的王祥家的道:“去小库房里找几只好药材给赵姨娘送去。把我院里的粗使丫鬟拨一个给她使唤。吩咐下去,日后都称起赵姨娘来,不许混叫。”末了,还添了一句:“老爷也在那院里。”这王祥家的是她从王家带来的心腹陪房,办事倒还利落,嘴巴却是十二分的严实,听了王夫人吩咐,立时领会了那言外之意,匆匆下去料理。
王氏正换衣裳,周姨娘来了,忙凑上去与大丫头们搭把手,递个荷包,系个绦环,整理裙裾,姿态甚是谦卑,直把自己看成王夫人绣鞋上的灰一般。王夫人点点头,打发丫头们出去打水,才淡淡问道:“蕊芳是怎么回事?你与她同住,倒不知道她有妊,反而是老爷最先知道,还闹到老太太跟前去?”
周姨娘打了个冷战,才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婢实在不知那蕊芳是何时有身。那蕊芳从不搭理奴婢,虽住一个院里,但从不往来。”王氏哼了一声:“贱人,再不说实话,看我不打下你下截来?”周姨娘心下悲悲切切,忍住眼眶中欲滴的泪水,俯身跪倒在王氏跟前,她从前因着姿色平常,就不大得老爷的宠,如今更是人老珠黄风韵无存,老爷三个月也到不了她房里一回,她除了依附着正房嫡妻过生活,哪里还有别的盼头?
王氏见她吓得浑身筛糠,半天答不上一句话,拔下头上金簪就往周氏身上狠狠戳了几下,恨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说。”周姨娘才低声答道:“今儿老爷下衙门回来,在蕊芳房里用午饭。谁知那蕊芳不受用,竟呕吐起来,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老爷命人去请了太医来,看诊后说是喜脉,这才吵嚷出来。”
王氏恨道:“你既已知道了,为什么不使唤个人给我报信去?闹得我糊里糊涂。”周姨娘抽泣道:“原要告诉太太去,谁知那蕊芳不知吹了什么风,挑起了老爷的兴头,老爷说要亲自给老太太、太太报喜去,喝令我们不许出去报喜,一个人便往老太太院中去了。”
王氏想了想,暴怒地耍了周姨娘一个耳光:“贱骨头,又哪里编出的一大套谎话来?老爷吃午饭到才刚儿,也有一个时辰光景,你竟不会派人去看看?院里的人都死绝了还是如何?竟没人去给我捎个消息?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反了,皮痒了不成。里间跪着去,今明两天都别吃饭了。”
周姨娘声泪俱下哀求道:“太太,奴婢真不知,奴婢派人看到老爷带人往老太太院里去了,原想着再叫人去也来不及,实在不知老爷并没有马上去了老太太那里。”王氏这才缓了言语道:“罢了。去里间跪两个时辰再回去,日后也学机变伶俐些。蠢成这般实在叫人看不过眼。”周姨娘才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跪着去。
王氏这边却是记下了蕊芳,这蕊芳果真是妖精狐媚一样的人物,竟迷得老爷亲自去向老太太报喜?这老爷也忒昏聩了些!居然瞒着自己这个正室,在老太太将事情揭了出来,教她丢了好大脸面。不说她不知情,调压不住通房,就怕说她存了心思要暗害贾家子嗣,这才越着她报到老太太跟前,真真可恨!
且不说贾家众人是如何各怀心思往林家贺喜去,单说这掌院太监并传旨官员回宫复旨,到了乾清宫前殿门前静立等候传召。熙成帝正在东次间里头练字,吴辰光等人并不敢通报。谁不知熙成帝练字时最喜安静,因此他们大气也不敢出,只静候着熙成帝搁笔。
待熙成帝搁笔了,众太监又忙着伺候他洗手、喝茶,捶肩松缓筋骨,收拾桌上笔墨,好一通忙乱。诸事完毕后,才召见了他们。那两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