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秋至今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见翳鸟时,蛇山的夜空有多么扭曲。
五色之灵世间少有,多出现在与世隔绝的仙山之上,原也该象征着圣洁美好,那时能够变成那副恨不得扭曲天地的模样,只因翳鸟生出的那颗魔心彻底在那一瞬失了控。
今时今日,那样的灵光再度出现,它依旧沾染着魔气,却已没了那夜蛇山之上骇人无比的诡谲之感。
五彩之鸟自远方飞来,那并不刺目的灵光,随着她的到来照亮了整片昏暗的天地。
亦秋愣愣站在原地,心底警惕几乎只是一闪而过,便已在望见翳鸟身上侧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后烟消云散。
身形巨大的五彩之鸟在洛溟渊警惕的目光之下,收拢双翼蔽体,幻化为人类的模样,于灵光之中随着背上之人一同缓缓落于地面。
这若非是地界,亦秋若非与之相识,都差点要以为这是神女下凡,而不是逃入魔界的堕魔者现身了。
那个走在前方的女子,无疑是那个曾经也算得与她相识的朝云,又或者说,那其实是叛离天界的木神句芒。
如今的朝云,已然解除了自身的神力封印,脱离凡人的躯壳,变回了曾经自己的模样,那般容貌,若不是曾在画境与梦中见过,亦秋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亦秋本以为再见木神,应似小说里写的那样,像一为爱将自己践如泥泞的傀儡,为了那心上之人,愿做一切违心之事,在自我挣扎中怯懦无依,眼底也再没有了一丝光亮。
可如今,她看见的却不是那副模样。
朝云出现了,循着扶桑外释向远方的灵力,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她的目光无比坚定,似早已明白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也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朝云的身侧,则跟着那个曾经偏执成狂,险些屠尽了蛇山万千生灵的翳鸟郁溯。
这是亦秋第一次在画中境外如此近距离地看见这个女子。
原文之中,郁溯便是一个偏执且歹毒的存在,她为了一己私欲,可以伤害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为了能与所爱相守,不惜将其自云端拽入万丈深渊,永坠尘泥。
她犯下的滔天大罪,万死莫赎,自身也毫无悔改之意,令人根本无法对其生出一丝怜悯。
当时文下评论区里,可是每时每刻都有人盼着她赶紧去世。
然而今时今日,亦秋却觉得眼前之人竟无比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攻击性。
这样的郁溯,像极了曾经在碧海日日为木神衔来小小礼物的鸟儿,温顺而又乖巧,仿佛曾经不断算计主角,又是投放魔种,又是骗狗烧山,还想把人困死在噩梦之中的歹毒之人不曾存在过似的。
可怎么会不曾存在过呢?
受到伤害的人,是不会忘记那些过往的。
亦秋明显可以感觉到洛溟渊眼里有恨,却不得不极力压制,只因今时今日,他个人的恩怨比起人间的存续,根本不值一提。
而说到底,那个会护着翳鸟的木神句芒,才是如今人间唯一的希望。
想起许久以前,遍体鳞伤的少年咬牙说着自己一定会为爹娘报仇时那坚毅的眼神,亦秋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
而就在此时,参天而立的扶桑,忽而幻出一道魂灵,魂灵又将所有枝木化作灵力,尽数收归体内。
巨木在灵光之中消失的那一刻,江羽遥亦自那缓缓散去的灵光中走了出来。
江羽遥就像过往每一次保护师弟那样,第一时间站到了那个早已不再需要她来保护的洛溟渊身前,握紧他紧捏成拳的右手,似乎平息其心底怒火。
她静静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至少,在属于扶桑的记忆中,这副面容于她而言是无比熟悉的。
亦秋也不懂,为什么故人重逢总是喜欢对视许久,仿佛不把对方看明白了,有些台词就根本说不出口。
好在这样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太久,朝云先一步开了口。
她说:“你来了……”
江羽遥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两声,这才应道:“这话应该我来说吧?”
她的眼里,多少带了几分质问与怨恨。
她不明白,又或者说,她其实是明白的,只是很难接受。
句芒本就是守护她的神灵,这早在世间还没有金乌,盘古刚劈开天地不久便已如此。
她被自己的根茎与枝叶困在碧海的千年万年里,句芒是一直伴着她的。
这一世,句芒为她来到人间,成为了她的师妹朝云,更是自幼待她如亲人一般。
无论句芒还是朝云,都是她十分在乎的朋友,她很难接受,自己曾经那么珍重的朋友,有一日会为了一个伤害过她与洛溟渊的人,背离天界,舍弃人间,甚至是离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