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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曲终人未圆(第1页)

那么,这份协议书,咱们是不是把它给签了?第二天上午,科尔代依然坚持不懈地说。协议书,协议书,说着,已经不像头一天那样热情了,别那么急嘛。

咱们不必那么匆匆忙忙地就签嘛。眼前,我们不妨说,将由我来负责作品的制作,嗯,由我来具体操作。只有等它卖出去之后,我才能收回钱款,然后,还得看它的反响是不是好,还得看是不是能为你寻找到另一个展览的地方。在比利时,在德国,诸如此类的情况。假如反响不好,我们就只有留在法国做了,我们将努力找到一个地方,比方说,文化中心什么的。然后呢,我们将努力让一家地区购物联合会或者全国购物联合会来购买它一件,你瞧,然后呢,我们就可以在某个地方把它展示出来,这一件作品,这就将掀起一阵小小的震动。随后,进军纽约。

纽约,另一位则如应声虫似的跟着说,目瞪口呆。纽约,重新道,纽约。这计划总是有一些雷同,不是吗。然后,假如一切顺利的话,我们随之将就协议书的问题作一个通盘考虑。请原谅我耽误你一分钟。

在画廊大门旁边,司法警官叙潘又一次纹丝不动地呆站着,若有所思地面对着一件新展出的作品,一个用石棉制作的巨大的文胸,它已经归属舒沃兹的情妇的丈夫所有,后者已从那里预订了它。叙潘,他显得是那么的年轻,身上始终穿着他那套年轻警官的标准制服,他从心底里不喜欢这套服装,但毕竟身为警察一切均不由己。他在那里,在的画廊中的样子尤其显出满心的快活,现代艺术,总归是合我胃口的东西。

那辆菲亚特小车,叙潘说,我只是想对你说,他们好像在西班牙边境附近跟踪上它了。流动海关,常规检查,一无所有。他们曾想把驾驶者竭力扣留一段时间,但是海关,当然啦,在这类情况下,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很快就得到了通知,我们有机会跟当地同行取得协商。很显然,我会想尽办法盯住那个小子的,我在那边有同事,我会让他们插手干预它一下的,但我无法对你担保什么。要是我发现了什么,我会立即给你打电话的。无论如何,不是今天晚上就是明天,我一定给你一个准信。请你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那一个,那个大文胸,它大概要多少钱?

被价钱吓倒之后,叙潘摇摇晃晃地走了,尽管他带来的信息也许又把悬案的侦破往前推了一步,却沉浸在一种阴郁的忧愁之中。他草草地摆脱了科尔代的纠缠,甚至都不再确信是不是答应了他对他的承诺,我们走着瞧好了。

他应该克制自己,使得向着空白的这里过渡,不占领整个的地盘,尤其不腐蚀他的职业生涯,从更普遍的方式上说,不毒害他的艺术观点。

他朝自己画廊中展出的作品投去了一道巡视的、突然有些沮丧的目光,之后,一种怀疑蓦地攫住了他,叫他不得不再一次提前关上画廊的大门。

他打发伊丽莎白先回家,随之锁上玻璃门,摁电钮放下铁窗帘,然后出门,顶着那天刮得蛮猛烈的风,一路走向圣拉撒路地铁站。在歌剧院站倒车,到夏特莱站下,从那里去最高法院,步行用不了两分钟,穿过塞纳河就到。在业务上和财政上各种不同的忧虑,并不是这一空白过渡期唯一的原因,他铁青着的脸和弯拱着的腰还有别的缘故:那同样是因为,今天是月日,而赶着去离婚从来就不是一件能叫人提起兴致的事。

当然,他不是落人此种境地的唯一一人,但这并不能给他以一丝一毫的安慰:等候厅里挤满了共同旅程走到了尽头的一对对男女。其中有一些,尽管来到了法庭,却没有彼此恶言相加的样子,他们平声静气地和律师交谈着。传唤定在十一时三十分,而一直到四十分,陆倩倩却还没有露面——总是迟到,一句话也不想说,怕引出一段不舒服的回忆,但是,审理家庭纠纷的法官同样也迟到了。等候厅中,四面的墙壁上固定着一些坐上去不太舒适的塑料椅子,

椅子围着一张茶几桌,桌子上堆放着一大摞杂七杂八的已经翻旧了的出版物:有法律杂志,有艺术或健康画报,也有专门报道名人生活的周刊。随手抄起一本名人杂志来,开始信手翻阅着:按照时尚的习惯,它是由明星们的照片构成的,各种各样的明星,来自歌剧界、电视界、电影界、体育界、政界,甚至还有烹调界。

中间的双页是某个超级明星的一幅照片,明星的身边依偎着他在情场上新近征服的猎物,照片的背景中,读者可以分辩出本加特内尔的身影来,虽说稍稍有些模糊,但却完全能看出面貌。

将在四秒钟之后把目光落到这一页和这幅照片上,还有三秒钟,两秒钟,一秒钟,但是,陆倩倩就选择了这一瞬间露面了,他毫无遗憾地合上了周刊。

法官是一个头发灰白的女法官,既平静又紧张,说她平静,因为她以为具有做一个法官的习惯,说她紧张,因为她善于从来不带这个习惯。

尽管她明显地装作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还是把她想象为很关心别人的私生活,善解人意,也许甚至还和蔼可亲,是的,当然是一个贤妻良母,尽管人们不会在家里天天开玩笑。当然,这也不排除一种可能,当她要晚一些回家吃晚餐时,她丈夫或许会乖得像一只猫,包揽着家务活,而吃晚餐的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讨论民权的问题。由于她一开始把他们夫妻安排在一起来接待,就此判断,她恐怕只会问一些漫无目的的问题,而他也懒得去回答。

绝大多数时间里,陆倩倩始终保持着谨慎克制,非回答不可时才开口回答,而且竭力使用尽量少的词语。没有,没有,说,这是他对女法官为证实他们有无孩子所提问题的答复。那么你们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女法官一边问,一边把脸冲着陆倩倩——接着又转向:先生看样子稍稍有些不如夫人那样坚决。不,不,说,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她一个接着一个地跟他们分别谈,夫人先来。

在等待轮到他的空档时,没有重新拿起那同一册画报,而当苏陆倩倩从法官的办公室中出来时,他站起身,目光迎向着她,但她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走向办公室,腿脚不经意地碰撞在一把椅子上。你真的坚信你要离婚吗?女法官问。对,对,急忙回答。好的,她说,同事合上了卷宗,就这样吧,这事儿了结了。

从法院出来后,本来想邀请陆倩倩一起去吃一顿午饭,或者只是去喝上一杯,比方说,就在对面,司法宫的餐厅中,但是她根本就不容他有时间开口。

哆嗦着,等待着更糟糕的事临头,侮辱性的痛骂,一月份时他躲过了一阵辱骂,眼下看来是要来一个狗血喷头了,但没有,没有。她只是翘起一根手指头,让他乖乖闭嘴,打开她的手包,掏出他留在依西家中的一套画廊的钥匙,一言不发地递给了他,然后头也不会地就走了,远远地走向南边的圣米歇尔桥。

呆呆地怔了五秒钟之后,也上了路,朝北走上了交易桥。

见天色将近傍晚,便像往日那样在十九点钟关上了画廊的门,夜幕即将降临,从地球的这一部分看过去,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只留下一片十分明净的灰蓝色天空,天空中央远远地滑动着一架飞机,接受着从地面上已经无法觉察到的最后一丝阳光,划出一道鲜亮的玫瑰色直线。又纹丝不动地呆了好一会儿,朝街上瞥了一眼,然后,迈开步子走起来。这一带的商人都像他一样拉上了各自店铺的铁窗帘。对面工地上的工人同样也下了班,离开之前,小心谨慎地把起重机的吊臂调整在顺着当夜风向的位置上。在附近高大的公寓楼的墙面上,两个窗户中就有一个被抛物线状的天线堵塞着:有阳光照射的时候,那些抛物线应该能把它阻挡在外面,相反,它们接收着专门提供给电视的图象来代替太阳光,于是,电视机就这样代替了窗户。

他渐渐地离画廊越来越远,突然,在街尽头显现出一个

女人的身影,那轮廓于他是那么的熟悉,但是,在他认出埃莱娜来之前,时光还是溜走了一小段。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能一眼就把她给认出来:在医院中就发生过,当她走进病房时,他就曾感受过这种同样的反应缓冲时,每一次,他心中都明白那是她,但同时每一次却都不得不重新构建出她本人,一切从零开始,仿佛她的线条不会自动地组织成一个整体。然而,这些线条确实美丽动人,比例和谐,这是毋庸争辩的,可以分别地欣赏它们,但是,它们之间的关系却在不断地变动,永远也无法真实无疑地导致同一张脸孔。

它们老是处于一种不稳定的平衡状态,仿佛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动荡不定的,人们甚至会以为,它们在永不疲倦地移动着。每一次她重新看到埃莱娜,都觉得眼前的她已经不完全是同一个人。

埃莱娜是偶然路经这里的,毫无预料,也毫无准备,邀请她去喝上一杯,便重新打开了画廊的门。

然后,一面去他的工作室寻找清凉的香槟酒,一面打定主意,这一回非得像上一门课那样耐心细致地把埃莱娜的脸好好研究个够,非得一劳永逸地掌握它,排除由它引起的困惑。

但是,他的努力又一次泡了汤,因为在今天,埃莱娜第一次化了浓妆,这便改变了一切,把一切弄复杂了。

因为,化妆在装饰了那些感觉器官的同时,也遮掩了它们,至少,不妨说吧,遮掩了那些具有多种功能的感觉器官。嘴巴,比方说,就有多种功能,它要呼吸,它要说话,吃饭,喝水,微笑,喃喃自语,亲吻,吮吸,舔舐,咬啮,喘息,叹气,叫喊,抽烟,装鬼脸,大笑,唱歌,吹口哨,打嗝,吐痰,呃逆,呕吐,唉哼,而现在,人们要把它涂描一番,以激励它履行那么多的高贵功能,这实在是下下之策。人们同样还描眼圈,而眼睛是用来看东西的,它要表达感情,哭泣,闭上它可以睡觉,这同样是高贵的。人们还涂指甲,而指甲则是双手那巨大而又高贵的多种多样的运动的第一号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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