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下葬了。他儿子今年五岁,跟他老子一样,长的不高,捧着牌位走在前面,孤苦伶仃。
沈怀楠帮着办丧事,忙前忙后,整个人忙得虚脱。
王五媳妇没了丈夫,倒是立起来了。她为人本来就泼辣,如今失去了依靠,脾气便更火辣了。
王五早年就死了爹娘,家里又没有兄弟,子嗣也只有儿子王雨一个,但是他堂兄弟倒是不少,来往也算亲近。
因有沈怀楠在,他们倒是没有提起王五家财的事情,等王五的丧事一定,便有人说起了王五的铺子和银子。王五媳妇泼辣的脾气帮了她的忙,拿着菜刀剁人,一连追着人砍了半条街。
但是明着砍了人,暗地里面却找到了沈怀楠,让他帮着把她举荐给折邵衣。
“我是个妇道人家,确实不懂这些做生意的事情,平日里只在家照顾孩子。但是我家里的阿爹和兄弟之前也是做生意的,我自小也跟着看过,也懂一些弯弯绕绕。”
“王五什么都不好,爱喝酒,去逛窑子,吹牛……但是他有一样好,他做生意从来不瞒着我。本钱多少,赚了多少,怎么做生意,他回家也说,我听了,也帮着算账,他就说我算账好。”
她低头,有些紧张,“如今他去了,铺子里的生意,王家的人就想要了去,只说我是个妇道人家,小雨又小,不顶事,话里话外就是要我们让出铺子。”
她说到这里,眼泪就掉了下来,扯着儿子的手从凳子上面滑下来要跪,沈怀楠连忙扶住她,请她坐下。
王五媳妇这才说,“沈三少爷,王五死了,他兄弟们忙着算计这点子家财,只有你诚心诚意的帮着办丧事。”
“你还去官衙里打听,是真为了他好。他这辈子狐朋狗友不少,但真朋友就你一个。”
“我遇见事情了,也只敢来找你。”
她说了一堆,沈怀楠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自己做生意对吧?”
王五媳妇点了点头。
“我之前就听王五说过折九姑娘,也知道考官绣的事情,如今京都绣坊做的好,多少姑娘想进去都进不去,这种好事,我手指头笨,自然是不参与了,但我想跟她们做生意,我想把杨柳街的铺子给卖了,然后去西城那边开间衣裳铺子。”
她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之前总说女子不能从商,但是自从去年开始,好像慢慢的,西城那边多了些女掌柜,都是卖胭脂水粉和丝绸铺子的,我听了,其实也想过自己去试试。”
只是还没跟王五说,他就死了。
沈怀楠明白了,他先肯定,“是,虽然朝廷没有明令说女子可以从商了,但是潜移默化,如今女子去西城做生意的不少,朝廷没有管,陛下没有说不行,便自发的默认可以。”
“你要是想做,我便去问问邵衣。”
又说,“西城那边离这里远,你们来回麻烦,我和邵衣之前买了院子在那边,正好给你们住。”
这哪里能成。王五媳妇要拒绝,沈怀楠却道:“嫂嫂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尽管住,我也不怕你占了去。等将来小雨大了,你让他报答我就是。”
此话一锤定音,王五媳妇这才又哭了起来,“多谢你,多谢你。”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捧着一点点银子上门想要一起做生意的小孩子,竟然能成为他们家如今唯一的支撑。
她不由得道,“当初,你王五哥就说你不是池中之物,让我对你好些,你来的时候,别舍不得给肉菜……”
她说着说着捂着嘴巴哭,不让自己嚎啕的太厉害。小雨就站在旁边撑着他娘的身子,目光坚毅的看向沈怀楠,“沈三叔,等以后我长大了,我一定报答你。”
沈怀楠摸摸他的脑袋,“我等着。”
等到要走的时候,王雨抬头,真切的道:“沈三叔,你不要太悲切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虽然年岁小,但是父亲突然去世,让他很快知晓了人情冷暖。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真情假意。
沈三叔是真伤心的。甚至比他想的伤心还要伤心。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都没有他这般的悲戚。
他跟父亲的关系应当是书里面说的生死之交。
小雨走过去,小手爪子摸了摸沈怀楠的手背,“沈三叔,你要好好过日子啊。”
沈怀楠差点没有忍住。
小孩子还在孝期,身上披麻戴孝,但是神情却已经如同大人一般,懂事的很。他转头酸涩,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哎了一声,等人走了,他却心里十分愧疚。
他人都觉得他重情重义,对王五之事尽力尽力,悲戚哀泣,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半是为王五,一半是为了自己和邵衣的未来惶恐。
这些日子,他根本不敢让自己闲下来。闲下来就要想,想起来就没完没了。
已经八月底了,马上就要到九月,一月又一月过,谁知道自己和邵衣能过几个月呢?
他内心惶恐没有方向,犹如惊恐的大雁找不清南北,只能拼命的飞。
把自己忙得没有时间想,但是现在王五的丧事忙完了,他又开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