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来说起那个小孩儿,刚提了个头黄婶就知道了他们说的是什么,问:“他爷带着出去了?”
有人说是。
提起这些事总是让人心里觉得沉。
“那肯定是他奶奶又想让他出去转转了,不然老叶从来不领着他。”黄婶一边给他们盛菜端过来,一边说,“他能活到这么大全靠他奶奶,小时候他爷动不动就把他带走扔了,受不住他奶奶作了再领回来,他奶奶一会儿寻死一会儿上吊的,这么才留住一条小命儿,扔了就是个死,谁要啊。”
“福利院呢?”
黄婶说:“以前我们这儿穷着呢,那时候也没弄这个旅游村,就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哪来的福利院,现在也没有。再说福利院也不是什么都收呢,有家有长辈的人可不收。”
黄婶叹了口气,接着说:“老叶就没想让他活,每次往桥洞子树林子里扔,那孩子扔在没人地儿几天也就饿死了。”
陶淮南说不出话,手从桌子上拿下去,去摸迟骋。迟骋握住他的手,拇指刮刮他手背。
“老头心那么狠?”有个男生问。
黄叔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盆不知道炖的什么肉,肉香直往鼻子里扑,但今天男生们都没抢。黄叔说:“这没啥狠不狠的,活着他累家里也累,他爸妈早不管了,没满月就要扔了,都是叶老太太留下的。老头老太太还能活多少年?老叶从前说让那孩子赶紧解脱了重新投胎算了。”
“那也是人命啊……”男生皱着眉,还是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能算人吗?”黄叔手在眼前比划了下,“打从出生就都是封起来的,他没有人的想法。”
“怎么不是人,”黄婶拍了拍黄叔,“生了是人就是人。你赶紧看看外头那锅,等会儿粘锅底了!”
黄叔就又出去了,黄婶说:“就是命不好,不会投胎。不知道是因为他妈带孩子时候吃药了,还是早产没长好。这辈子吃多了苦,就当给下辈子攒个平平安安吧。”
善良的人都容易共情。
残疾人之间本来就又都有种同病相怜的共情,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是世界上的特殊群体,是“一小部分”。
晚上陶淮南捂着耳朵,坐在被子上,安安静静的。
迟骋叫了他一声,陶淮南没有听见。
迟骋看他一眼,声音又提高了点:“陶淮南。”
“哎,”陶淮南拿开手,小声应着,“在呢。”
迟骋说:“躺下睡觉,别玩了。”
陶淮南说“好”。
然而等迟骋过来躺下关了灯,陶淮南还在捂着耳朵。
迟骋把他手摘了下来,说:“睡。”
陶淮南闭着眼睛,低声呢喃道:“这样好可怕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迟骋知道他今天看见过那小孩儿之后心里一直难受,陶淮南向来情感柔软。善良细腻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会对很多事情有不同的感悟。
“过来。”迟骋朝着他说。
陶淮南往这边侧了侧头,慢半拍地回应:“嗯?”
“我抱。”迟骋说。
陶淮南于是翻身过来,把头贴在迟骋胸前,捂着一边耳朵去听迟骋的心跳。迟骋怕他在被子里闷,把被子往下扯了扯,把陶淮南脸露出来。
不管陶淮南在什么样的情绪里,迟骋的心跳都能让他平静下来。陶淮南在迟骋心口处吻了吻,迟骋摸了摸他的头发。
男孩子们善良热心,可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影响了出来玩的心情,第二天早上一起来基本就又活蹦乱跳了。
只有陶淮南比往常安静了些,他总能想起那个小孩儿。
他们在临走前还去看了他。
老头又去卖豆浆了,家里只有那个小孩儿和他的奶奶。
奶奶看起来还很硬朗,年纪应该没有太大,走路劲劲儿的,像是带着风。她听说这一帮孩子是来看她孙子的,很热情地往里让让:“来,快进来。”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院子归置得整齐,房间里也不乱。
那个小孩儿正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已经玩得有点脏了发泄球,那种软软的捏完会迅速回弹的软球。他身上穿着手织的暗绿色毛衣毛裤,脖领脚腕处能露出他穿的米色秋衣秋裤的边。
他奶奶从地柜上面拿了个小娃娃,那种一两块钱一个的塑料小娃娃,拉过他的手塞进他手里。
那小孩儿摸了摸,然后拍着炕“啊”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