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文目睹了整个事件的全过程,心中暗自挑起了大拇指,他钦佩这孩子的正气,赞赏这孩子的聪颖,一个小小的戏法便让混混儿们成了吃黄连的哑巴——心里有苦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乡下人千恩万谢走了。半大小伙子此时却转过身,向着朱少文深深地作了一个揖,“穷大爷,给您见礼了!”
“孩子,怎么,你认识我?”朱少文惊讶地问道。
“见天儿听您的相声,您的人品、艺品老老少少有口皆碑,又怎么会不认识您呢?”
“莫非说你也喜欢听相声?”
“每天头午我必到天桥,先干点儿零活挣几个铜子,就为下晌能在这儿听您说上一段。算起来,您有半拉月没作场了吧?”
朱少文由不得喜出望外,执了他的手问道:“你家里是干什么的?当才那套戏法你又是跟谁学的?”
“我哈拉 为瓜尔佳氏,署镶黄旗,家父名叫桂兰友,我叫桂贞,行三,打小除了到书房上学,便跟着父亲在票房里混,也经常随大人们四处走局,无意中便学会了几样小把戏。但我最喜欢的还是相声。”
“这么说,你想说相声?”
“想,只是投师无门。”
“你……想跟我学吗?”
“小子求之不得!”
朱少文一时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儿搓手,“好,好极了!既这样,我就收下你了!事不宜迟,明天,对,咱们明天就举行拜师仪式好不好?现下,我正愁没人接我这杆旗呢!”
桂贞听他这样说,当即口称“师父”,跪在地上提前磕了头。
六五子心内却是一惊,当初师父收自己的时候曾当众明确表示过,此生只收一徒,可如今为何又突然变卦了呢?而且还说出了“没人接旗”这样的话,这又置自己于何地?莫非自己所行的那些事体已经被师父发现了,因此才使他另外有了打算?今日这事明显的是在冷落自己,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朱少文的决定,不仅让六五子感到了迷惑,也令众多相声同行感到了不解。
翌日上午,他便在自己家里为桂贞举行了拜师礼。一切已成了规矩,该到的人全都到了,该行的礼全都行了,该嘱咐的话也全都嘱咐了,郑重又热闹。朱少文赐给二徒弟桂贞的艺名是:富有根。
“有人兴许要问,为什么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呢?”朱少文向着众人解释道:“桂贞的小名叫小贵,通常富与贵二字相连,他的老家儿盼着他贵,我这当师父的自然也希望他日后能富起来。人生在世,哪个不想富呢,上者富比王侯、富可敌国,下者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都是好事儿!可我觉着,人不管富到哪一种地步,都不能没了根!这根就是做人的根本,上不忘国耻,下不忘民忧,不骄不奢、不张不狂,助人为乐,善心待人,崇德尚礼,云淡风轻,根,当如是也!古人云‘富贵不能淫’亦即此意也!贫而有本不容易,富而有根也同样不容易!”
听到这里,来宾们都禁不住叫起好来。
朱少文一左一右拉了桂贞和六五子的手,来到早已摆设齐备的酒桌前,“从今往后,你二人要戮力同心、情同手足,做师哥的,理应时时处处做出表率,做师弟的,则需分分寸寸敬重谦恭,你们俩万不可行出令为师心寒的事情啊!”
欢喜虫儿第三十三章(5)
桂贞看到,师父在说这一番话时声音有些哽咽,眼睛里竟含了泪水,差不点儿就要滴落下来。
六五子则心安了许多,师父的举动似乎已证明了自己不可替代的地位,此时,他正站在师父的右侧,师父是用右手拉了自己,他还是师父最倚重的助手。
师娘叶儿举着酒壶凑过来,把酒杯一一斟满,开口说道:“少文,先少说几句吧,没看见小哥儿几个都咽了吐沫等着开席呢吗?往后训教的日子还长着呢。”
阿彦涛手指着沈竹善、魏昆治,不由一阵激动:“看看他们,想想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咱们牙掉光了,说不动了,唱不成了,还有这么一拨子小的继承着咱们的衣钵,开创着一片新天地,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他举起酒杯,“我提议,为了相声后继有人,星火相传,咱干了这杯!”
孙丑子看得有点儿眼热,用手捅捅身旁的颜朝相,小声道:“颜大哥,我看咱俩也不能再慎着了,赶紧着吧。”
颜朝相只顾思想着自己的心事,懵懵懂懂回道:“啊?对,赶紧,赶紧吃吧。”
沈春和说道:“干吃干喝没意思,少文,你是咱这一门公推的门长,我建个议,今儿由你出个题目当众考考这小哥儿四个,也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水。”
朱少文思索片刻,响应道:“行。这样吧,我有四副早些时候为当街铺户拟的门对儿,一向不曾示人,今日就说出来让他们分别猜猜是为什么店房写的吧。然而,光猜对了还不成,还得能解释出因着什么,最后再由他们每个人补上一句横批。这也算不上什么考,只当和几个小人儿做一回游戏吧。”说着,从身上摸出几个小京锭放在了桌边,“猜对了的有奖,猜不对的,自然是要罚的。”
几个小学徒觉得有趣,不免都竖起了耳朵。
朱少文看了沈竹善一眼,开言道:“你听好,这第一个上联是:进门来乌云秀士,下联是:出户去白面书生。琢磨好了再讲。”
同他爹一般削瘦的沈竹善偏着头思忖了一阵,回答道:“我猜您这副对子是写给剃头棚的,客人进门发如乌云,经过师傅一番修剪,走时自然是净头净脸。听我加一横批:且快且烫。”
朱少文点点头,“猜的不错。可此批有何讲?”
竹善眨眨小眼睛说道:“您想,凡剃头的,哪一个不乐意刀子快水烫?”
“好,有趣!”朱少文赞了一句,将一个小京锭作为奖品交到了他的手上,随后,把脸转向了魏昆治,“你来听这一个,上联:铛圆面稀刮开大,下联:葱多酱少卷上长。猜猜这又是为谁写的?”
性急的魏昆治随即便说:“我猜着了,您说的是煎饼摊儿,面稠又怎么能刮得开?煎饼本来是圆的,摊好了卷起来不就长了?我说的没错吧?听我的横批:越吃越短。”
孙丑子笑道:“这不废话嘛,再吃两口还就没了呢。”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这一次说个难点儿的让桂贞猜。”朱少文抿一口酒,摇晃着脑袋说道:“听好:因火为烟若不抛去终是苦,食舍是馆倘难回头怎为人?知道这副对子又是送给谁的吗?开动脑筋慢慢想一想,你年纪小,怕是没去过这种地方。”
颜朝相首先不自在起来,幸好已有酒遮了脸,看不出红,但终还是显出了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