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哲下了长途汽车,在电话亭向家里挂了一个电话,一是向家里说一声他现在到了哪里,给母亲报个平安,再是问母亲李华媗是否来过电话。
“哲儿,你是说李老师的那个女儿?她是来个电话。真是怪怪的,只说了一声她是李老师的女儿,别的什么也没说就挂了电话。哲儿,你不是想跟她要好吧!她已不是过去那样子了,住的是名楼,开的是私家车,读的是名校。哎!母亲是个实在的人,知斤知两,小时候的朋友见面聊聊而已,千万别生出什么非份之想,老去掂念着人家。脚有多大穿多大的鞋,我们踩的这块地盘,人家会瞧不起的。大伯安排了你的工作,听娘的话,埋头去学点真本事……”母亲一唠上了电话,就没完没了,唐明哲听又不是,挂又不是。
“李华媗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唐明哲开始自问。他这次回来与她只有两次见面,一次在大街上,第二次把她邀到家里。那么快就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这是他的初恋的经历,烙在记忆深处,成了他竖在心里,步入成年的里程牌。那是神圣的,不能自侮自辱。唐明哲再三告诫自己,今后的人生的路不管怎样发展,永远会铭记着“李华媗”这个女孩的名字。
到站来接唐明哲是罗爷的儿子罗尧,开着一辆桑塔纳。那年头乡里人家有私家车,应算是地方上的富裕人家了。二十三岁的罗尧,中等个儿,留着平头。唐明哲上车时瞄了一眼,罗尧脚上那双带勾的运动鞋,也是一个时尚族,与城里人一点没有区别。然而唯一的区别,是到家时,罗尧刚停稳车,两个小孩奔过大声叫着“爸!”大的四岁,小的也有两岁多。乡里人的早婚生子习俗,仍旧非常浓烈。
罗尧是罗家小儿子,老大,老二分家了,罗爷与小儿子罗尧同住。五十出头的罗爷,精神戄烁,叼着烟斗,初看上去,有点像西方老牛仔绅士的派头。
“嗯!小唐,这乡下再怎么样也都比不过你们城里呀!我这里居住的条件还马马虎虎。可年轻人要找热闹,就没有城里方便了,最近也要到十里远的镇上。”这是罗爷迎接唐明哲的开场白。随后说道:“唐懂与我十多年交情了,把你交给我,到我这乡下来种地吗?乡里人钻山打洞往城里走,你一个城里伢子,反倒往乡里送,唐懂尽会钻牛角尖。”唐明哲听去,罗爷似乎不太接受他唐懂亲侄这样一个有来头的人。不过后面罗爷又这么说:“唐懂对你这个侄儿,期望很殷切,干这个行当,不能一蹴而就,遡来龙,寻源头,识假物,看真货,一点也马虎不得,我从唐懂那里也取过不少的经。好好地干,只要有耐心,吃得苦,罗伯不会让你空手回城。”
罗家三层小洋楼,内外都装饰一新,空调、热水器,三十四吋电视,城里的新潮一点没有落后。唐明哲暗自惭愧,这里的条件还是马马虎虎,那他这个城里人,家中用的是电风扇,二十五吋电视机,热水器、空调还在父亲口中吹风,要是罗爷见过他家的条件,就不会把他另眼相看了。罗爷在三楼安排了唐明哲房间后,说道:“我这里有几本旧书,闲时翻翻。明天再带你出去转转。”罗爷刚跨出门,楼下的罗尧喊道:“爹,三狗儿带来了一点东西。”罗爷匆匆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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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哲没有跟去,在前面过道上往下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精瘦的矮汉,赤着上脖,手里挽着一只布袋,鼓囊囊的里面装有物件。大概罗爷在二楼招手,那个三狗儿进了屋。半个多小时后,三狗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叠钱,边走边点。唐明哲估量,三狗儿从哪里淘来了宝贝儿,到罗爷这里成交,点着钱时的那份乐子,一定是收获不菲。看来罗爷这里是大伯设在乡下收集古懂的一个站点,只是大伯现在已经转行,不直接参与古懂交易,但关系并没有断,或许还做着中间人,给罗爷与外面的买家牵线搭桥…ww。23sn
第十章 他们的生活照样丰富
ww。次日大早,罗爷自驾车将唐明哲带去几十里路的一个地方,看着山头冒出一股股青烟,罗爷说道:“那里在烧窑。小唐今日让你先认识一下,市面上大宗流行仿古瓷器是怎样烧制出来的。唐懂也不可能对你说过真话,在他那条街的铺面里的东西,十之七八就是从这样的窑里烧出来的仿品,通过一番做旧,几十上百元的东西,挪个地方就是几千上万。现在的阔佬多,好胡弄啊!”
这只是一个家庭式小作坊,仿明清里的瓷器摆在展厅里,琳琅满目。罗爷在这个地方非常有名气,这家作坊的老板,毫不隐瞒地对他们开放着整个制作过程。这里瓷工画匠都到了相当专业水准。唐明哲冒失地问了一句外行话:“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搞自己的作品?我看也会买得出去。”那老板笑了笑,说道:“你到过景德镇?他们的瓷器怎么样,名气怎么样。一个齐人高的花瓶,市场价才三五千,那还要买得出去啊!我们这里如果仿好了一只清朝的青花小碟,到那些倒爷们手上,开口价不会低于五千。当然我这里只是小赚。”
罗爷并没有停留在此,而是教唐明哲如何审视成品瓷器的胎质,釉色。从假货入手,加深记忆,这给唐明哲上了深刻的一课。此时,唐明哲始知大伯为什么让他到乡下来亲临实感的良苦用心。
然而晚上回到房里,一旦拿起专著的文物书籍,唐明哲又开始头痛,他这个劣等生最害怕的就是跟书本打交道,街面上流行的言情武侠之类的消遣书,他都懒得去与那些枯索的方块字玩游戏,磨时间,何况这些专著作品,不仅要读懂它的内容,而且还要靠记忆,熟记每一件文物的时代特征,朝代年纪,分布情况,市场估价,等等。唐明哲没看到两三页,往床上一倒,呼呼睡去,做他的春秋大梦,与古人神聊,比看“天书”来得直接。这也难为了他,他自知自己对书本无兴趣,所以选择了从武之道。他也没有远大的志向,在一家大公司当一个称职的保安,有过一二千元薪水,生活得下去就行了,简简单单。谁知道父亲把他往大伯一交,大伯只怕也会错了父亲的意,将他硬往古懂行当里塞,有心还要造就他一番,唐氏的衣钵仿佛要落在他身上。因为大伯的儿子,他的堂哥考研到国外深造去了,读的是医学,学的是如何开肠破肚,与摩挲瓷片,把玩冥器,鉴别文物古懂之类挨不着边。
唐明哲来了两天后,罗尧为尽地主之宜,晚上一车将唐明哲拉到小镇,灯红酒绿,这里的热闹场面一点不亚于城里。在一家歌舞厅前,罗尧将车停了。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美媚在向他招手,罗尧还没下车,先给她抛了一个飞吻。那美媚十分妖娆,上下都是超短装,肚脐裸露在外,甩着手提包朝他们走来,腰肢儿水蛇一样扭动。美媚嚷道:“尧哥,怎么这时才到,这不是城里,总不能说路上堵车吧!”看样子是在外面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刚离开家时,唐明哲见罗尧与这个女子通电话,听两人的亲热语气,对方是他极要好的情人。这等事城乡似乎从来没有差别,不过令唐明哲惊讶的是罗尧年纪才多大,就家拥娇妻外蓄情人。新潮的乡下年轻人,时尚超越了城里人,多少让唐明哲有些汗颜,要不是与李华媗发生过一次关系,他连女人的脸都没有亲过。
“兰兰,小亲亲,你怎么一个人呀!我不是叫你带个伴吗?”罗尧朝美媚问道,双手握着方向盘,没有急于下车的样子。
“哎!尧哥,人家初出来混,脸薄嘛,站在这地方老在外面等,人家还以为拉客的呢?我让她先进去了。”美媚答着,见唐明哲从车里出来,“哟!”了声又道:“真还是个帅哥啊!”
进了舞厅,美媚拉扯着一个女孩往唐明哲前一送,咯咯笑道:“小帅哥,她是我的同学——秀敏,才学跳舞,你可别嫌她啊!”说完搂着罗尧进了场子。
唐明哲对交谊舞,陌生得很,他是被罗尧糊里糊涂带进来的,看着人家起舞,可是他摸节拍都摸不到,站在这女孩面前干着急。那女孩似乎也不是舞场上的老手,扭捏了一会儿,禁不住含羞地说道:“我只会走几下死步子,这是慢四。”唐明哲听了,只好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将手伸出,学着旁人样,挨在舞池边拉着女孩推板车一样走着方步。好不容易跳完一曲舞,唐明哲满头大汗,如同打完一路长拳一样。那女孩噗哧一笑,原来两人半斤八两,在舞场上还都是生手。唐明哲才打量了一眼对方。这女孩一头长秀发瀑流般披散在两肩和身后,眉清目秀,面如凝脂,在唇上只涂了薄薄一点红口,在眩惑的彩灯下,羞怯怯的笑意挂在脸上,如欲绽的花蕾,说不出的清甜。
两人还沉浸在刚才跳舞时的尴尬中,第二首曲子已经响起。那女孩轻轻地问了句:“还跳吗?”唐明哲犹豫间,旁边忽然抢过几个男子,一道粗鲁的声音迎面劈来:“哪来的野杂种?老子的码子你也敢碰。”
唐明哲一看对方一齐拥来四人。他没少听过舞场里争风吃醋,打架闹事经常出现,哪里料到到了乡下,才刚学跳舞就遇到这等子事,心里很不舒服。
“我,我哪里是你的码子?我们前天才见过一次面。”那女孩驳斥着对方,退到唐明哲身后,像在寻求他的保护。
“我们老大看上了你,说你是他码子,以后就是他码子。”一个健壮少年在旁帮他大哥的腔,捏着拳头,一副动不动就要行蛮的架势。
这里一生乱,舞场里顿时紧张起来,旁边的人纷纷快速退开。等到罗尧看清这边的情形,那四个丈人多势众的地头蛇,已经出手向唐明哲打了起来。
罗尧暗道不好,别的人好惹,这个慕容青不是省油的灯…ww。23sn
第十一章 夜色朦胧
ww。夜色朦胧,一个似雨无雨的夜晚。李华媗驾着白色丰田车在郊外的大道上,她用劲地踩着油门,小车在飞驰。黝黯、空旷,在汽车灯光以外,对四周只有这种感觉。她刚从省城连夜赶回来,叔叔虽在电视台替她报了名,户口、学生证,还要试镜留影等等必须要本人亲到。李华媗既带着几分自信,却也感叹连连。这几天电视台仿佛天下的美女都集聚在那里,清早去排队,直到下午三四点才将参赛名报妥,出来的时候,外面仍排着一列长队。她真能从这成千上万的人中脱颖而出吗?底气已经没有来时那么足了。她在取车时,看到外面的公话亭,走了过去再一次拔通了唐明哲家的电话,“哆!”了两声没人接话的时候,她又把它挂了,自己苦笑了一下:难道想把报名参选小姐的事告诉他吗?是让他分享,还是要他替自己鼓气加油?那日匆匆地与他相好,一时的冲动?抑或情不自禁?事后她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华媗没有直接回到新住的地方,将车开进了她最为熟悉的老屋。她把这里叫做“老屋”,多么富有诗意。昨晚父亲打来电话,说是从乡里带来了一些东西放在“老屋”。当听到父亲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去了后才告诉她。李华媗心里还一股子生气,暗责父亲把对母亲的怨恨延伸到了自己身上,好不容易进了城,连面都不见。
李华媗刚从车上出来,无巧不巧,劈面正遇着唐明哲母亲。李华媗轻轻叫了一声:“琳阿姨!”唐明哲母亲惊异道:“你,你是李老师的女儿华媗吗?哎!华媗多久不见,变成了一个快让人认不出的大姑娘了。你昨天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说话呢?你父亲昨天回来了,我在阳台上看到他在厨房洗抹东西,跟他打了声招呼,还以为他放暑假了,要在城里多住几天,哪知道下午他就走了。你父亲看去比过去白头发又添了不少,老了,真的老了。”
李华媗默默地等唐明哲母亲把话说完,才嗫嚅道:“我父亲是昨天回来过,他告诉了我放了些东西在这里,所以我赶过来拿。”
唐明哲的母亲答了句:“喔!你是过来拿东西。”言下之意还以为李华媗是来找她儿子,眼前的李华媗穿着这么时髦,模样儿鲜亮得就像从电视里走出的摩登女郎,暗忖:“我那个不肯用心读书的儿子,与她更加难以般配,只怕他少年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越发担心,他们以后千万来往不得,口里仍客套地问道:“华媗要不要上阿姨那儿去坐坐?”不等李华媗答话,接着又道:“我那明哲昨儿还打电话来问过你。他现在帮大伯跑生意,到很远的乡下去了。”此话无疑给李华媗透了个信息,明哲不在家,去了乡下,想找也找不着他了。
李华媗听后心里一沉,暗道:“明哲哥莫非想躲着我?”她知道他去过她母亲的红杏娱乐城,那地方她只去过一次,亲见了几个场景后,当时觉得真是太恶浊了。她真是傻,还问母亲那儿要不要保安,想帮明哲哥找份事做。“明哲哥不会怀疑我跟娱乐城里的那些女孩子一样吧?”李华媗想到这,沉下的心更加凉了半截。木然地与唐明哲母亲道了声别,登上三楼的时候步子忽然沉重了许多。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桌柜都抹了一片,父亲每一次回来都会这样,看似不经意,倘若李华媗过去能够理解,她的父亲对这个家是多么地留恋啊!当李华媗看到桌上堆放着满满几袋东西,全是些地道乡下土贷,是她小时候很喜欢吃的东西,看去足足有六七十斤重。李华媗眼前蓦然闪过父亲佝偻着背,背着这一大堆沉重的东西爬楼时吃力的样子。渐渐泪水哗哗从她眼中滚落,在这一刹那,她真想放声疾呼几声:“爸!爸!”
“爸!爸!”李华媗终于大声疾呼着。不过不是此时,差不多两年前。
朦胧的夜色,似雨无雨的夜晚。李华媗大声呼喊着:“爸!爸!”在马路上奔跑,要不是母亲将她追回,她真会一直奔跑,一直呼喊,把父亲喊回。
叔叔答应李华媗十六岁开个PT庆祝,当时的高兴心情可想而知,在她生日的前几天,打了无数邀请电话,小学、初中,凡合得来的同学都邀了个遍,男生女生,掐指一算三十余人。给唐明哲家打了几次电话,他母亲晚上才接到。这个该死的,他却去了四川,暑假放假都不回来。当年李华媗既把唐明哲当作大哥哥,又把他当作心目的好汉。不但是学校的男生佩服他拳头厉害,社会上的小混混,见了他也叫他“明哲哥!”其实唐明哲年纪并不大,比李华媗只高一个年级。这么一个难得的生日PT,明哲哥不能到场,多少令李华媗有些失望。还是在春节时见过一次明哲哥,李华媗打完电话,想着当时的那个场景。那是从公共汽车下来,人多拥挤,李华媗的背包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跳下车时,背包里的东西撒落一地,才知不妙,打开背包,里面的钱包已经不见了。正值过完年,钱包里塞着几百块压岁钱。当时她还是个穷丫头,几百块钱,当是个天大的数字,气急之下,“哇!”地哭了起来。恰逢唐明哲在此候车,看到了她,问清她因失了钱包而难过。已经起动了的公交车,唐明哲几个虎扑纠住了车门,将公交车硬生生地喊停。经过一番折腾,车上有乘客点了水,暗示了刚才趁李华媗急于下车,划开她背包扒钱包的扒手。
唐明哲将两个二十好几的年轻哥哥拖下车。两个年轻哥哥见唐明哲单帮一人,不但不承认扒了钱,反而动手打唐明哲。不动手还好,这一动手,真是自讨苦吃。唐明哲拳崩、肘击、腿扫,非常利落的几个来回,将两个显得比他还高的年轻哥哥打趴在地。唐明哲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