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被留在厨房柜子上的无绳电话响了,铃声响了很久。片刻之后,铃声离得更近,也更清晰,是卧室的电话也一同响了起来——它用一种软绵绵的铃声回应着之前的铃声。
甚至在睁开眼睛之前,我就很清楚自己在哪儿——我在哈米这里。我记着我最终在这里睡着了,在他位于布鲁克林的家里度过了整晚。我冲着他肩膀的轮廓眨眼,看着他脖颈诱人的线条,以及随意铺散在枕头上的卷发。我在日光和电话铃声中揉了揉脸,再次合上了眼睛。我翻身背对着他,用手臂盖住脸,但我的心已经醒来,在我回忆起昨晚的细节时不安分地在胸膛中四处乱窜。远处厨房里的铃声再次响起,床边的铃声也响个不停。
哈米趴在床上接起电话:“你好。”他的声音嘶哑,十分深沉,他睡意很浓地在我身后咕哝,“喔……”
“Ah,Yama,”他轻声叹了口气,用阿拉伯语小声说,“是的,妈妈,早上好。”我听到从听筒里传来的模糊声音,像是远方传来了笑声,“没关系,我已经醒了。”电话的那一端有“嗡嗡吱吱”的声音,“我能听到他们,太棒了。”他的声音里带了笑意,“是的,很好。”
时不时地,我能听懂一两个单词。他在听到听筒那边传来的兴奋的尖叫声之后,好奇地说:“你在家吗?当然,没问题。”
我的眼睛现在睁开了,正盯着窗户。两条细细的、半透明的长方形雪纺绸挂在窗上,透过它们可以看到对街建筑的轮廓,而悬浮在我们头顶的那些画就像是个悬在床上的公园。
“我马上就打电话,”他说,哈米靠近我,腿在毯子下滑动,“很快。”
我转向他,唇边已经挂上了微笑,但他耳边依然放着电话。“稍等,是我妈妈,”他在我发边耳语,落下一个吻,“她在等我打……”
“谁?”他那双眼睛啊,还不到一天呢,我就已经记住了它们的样子,“你妈妈?”
他的脸看上去浮肿而苍白:“我就回拨一下。”
他的手指按下挂断键,然后忙音响起。我把头移回去,把脸埋进他的肩膀,看着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他每按下一个键都会迟疑一下。我因为区号而吃了一惊:“真的吗?”我问,马上看到了他眼睛里蜜糖色的小点,“你们也是972?”
他的手指像是责怪似的在我鼻尖一点:“那你以为呢?”
电话响了第二声,接着是第三声,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你好。呀,哈米?”
“Ah,Yama。”他把听筒稍稍拿远了一些,放在我俩头的中间,邀请我一起听,“是的,妈妈,你好吗?”
我好奇地把头凑过去,听了一小会儿。
“太好了,我可整周都没和你说话了。”她的声音很愉悦、轻快,带着安逸的语调,“现在,奥马尔和阿迈勒努尔一起在这儿,他也说没听到你的消息。”
“我前天试着给他打过电话。”他说阿拉伯语时,声音听上去有些不同,更轻快,语言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流出,少了英文带来的一定程度上的严肃感,“我往他办公室打的。”
现在是周日。我不确定具体的时间,但看上去是赶不上11:00的瑜伽课了。乔伊一定会失望的:我们说好在瑜伽课上见,再一起吃午餐。我想起和乔伊昨天早上的对话,我给她讲了我的周末安排。我计划要打扫公寓、洗衣服,四点钟的时候见安德鲁。“除此之外,我没什么特别的计划。”我在电话里告诉她,一点也没想象过我自己躺在这张床上,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隔天的早上在这个位于布鲁克林的房间中醒来。
FBI探员,水族馆咖啡店……我在心里回想着那一路穿街越巷的奇怪的搜索,我们是怎么一路到了这里,还有昨晚的一切:我们在巴士上古怪的交谈是如何开始的,我是怎么样兴奋起来,是怎么样说了一大堆的话,以及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步的;还有他对我的好奇和渴望,他是怎样进入我的身体、点燃我的欲望,我们是怎样和谐地融为一体,怎样的迷醉和令人窒息。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太美妙了,我们持续地感到震撼和兴奋。我想起我们在黎明到来前的厨房中梦一般地做爱,他是怎样触摸我、脱掉我的衣服、取悦我,和我一起呻吟直到我抵在橱柜上达到了真正的高潮;我们是如何回到这里,他在我的手臂上睡去,而我也慢慢地睡着,在我入睡前的最后时刻,虚弱而精疲力竭。我悲伤地想着,带着切实的懊悔,尽管我已经开始想念他,已经开始想这是多么令人遗憾,放弃他是怎样一种徒劳的挣扎,以及忘记他该是何等的艰难。
“她叫什么?”
她叫什么?!我睁大眼睛转向他:他干吗要跟他妈妈说起我?
他咧嘴一笑,眼睛里充满了调皮的光。“她的名字是豌豆。”他甜滋滋地对电话说。
他妈妈大笑:“那是什么意思,Bazila?”
“是的,甜蜜的。”他伸手拂去我眼角一片不易察觉的碎屑,“甜甜的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