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发现那本孙子兵法竟然已经抄的差不多了,赵轶怕不是写到凌晨才走。
不由心情有些复杂。
在江南时,有林如海疼他如子,万事不必操心,便是捅出什么篓子,自有师傅为他兜底,又有黛玉视他如亲弟,嘘寒问暖,衣食住行处处妥帖,半点不用他操心……自从来了京城,替他操心兜底的人没了,倒是处处要他来操心兜底。
说不累是骗人的。
赵轶为他做的这些事,夜宵他有的吃也可,没得吃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挺舒坦,书有人帮他抄挺不错,没人帮忙,他安安静静写几个时辰的字儿也不觉得是什么负担……似是可有可无,可待他那份心,却暖人的紧。
不由又想起船上的时候,还是少年的赵轶双腿俱断,嗓子毒哑,每天都被疼痛折磨,却并未沉浸在怨恨中,反而总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递个馒头、倒杯水、梳次头,擦掉嘴角的一颗饭粒,都会满足的高兴很久。
贾玩只当是赵轶自尊心作祟,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废人,便乐得如此,甚至还会故意使唤他,看他少年带他一脸“离了我你就是不行”的表情,“不情不愿”的应下,暗自偷笑。
如今的赵轶,早已不是当初船上的凄惨少年,但一举一动却依稀带着当初的影子……
关禁闭的时日略无聊,平日里贾玩也不怎么出门,可不能出门就觉得难熬起来……他的房间不算狭窄,但也没宽敞到能练枪练棍的地步,耐他性子打了两趟拳,又去睡了个回笼觉,睁开眼睛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人一闲就爱胡思乱想。
不知道王子腾带他人马到了哪里,皇上派人刺杀王子腾的事,怕是早就传到了太上皇的耳朵里,太上皇也该知道王子腾的事暴露了……如今这父子两个,已经算是兵戎相见了,表面上却依旧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其实想要平息此事,有远比杀王子腾更简单且一劳永逸的办法——刺杀太上皇。
不过只是想想罢了,弑父的事,乾帝不会去做,贾玩也不会越俎代庖替他去做。
若他真敢杀太上皇,乾帝第一个就容不下他,他自己倒无所谓,一身武艺,哪里都去得,可他背后还有林如海,有黛玉,有惜春,有荣宁二府……
思维发散出去,不由又想,不知道赵轶的算计得逞了不曾,用自己的性命要挟皇上收回成命,总该有个理由吧,赵轶要怎么解释?
若王子腾不死,真的会打仗?
又过去半日,王子腾的兵怕是离京不远了吧?
贾玩叹了口气:等消息这种事,确实是磨人。
提笔继续抄书,虽没剩下几页,可总要花时间把它写完,末了还要写一篇“心得体会”呢!
“爷,”玉盏神色慌张的进门:“有圣旨来了!”
贾玩放下书:“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玉盏急的跺脚:“不是皇上的圣旨,是太上皇的圣旨!”
玉盏一脸愁容,她虽身在后宅,不知道太上皇和乾帝之争,却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曾狠狠得罪过太上皇和忠顺亲王,太上皇退隐、忠顺亲王被贬,都和自家主子脱不开关系。先前有皇上护着还好,如今皇上也……
贾玩也很意外:他等他乾帝的消息,结果乾帝的人没来,太上皇的人反而来了。
“告诉玉砚,去找周世子。”
太上皇和乾帝已是刺刀见红,这会儿派人来,总归不是好事。他本以为自己手中无权,只一身蛮力,太上皇的目光不会放在他身上,如今想来,是他太自以为是了。
玉盏连忙应了,快步出门。
贾玩又吩咐一句:“让蓉哥儿在正院前厅布置香案准备接旨,我稍后就到。”
“已经在布置了。”
贾玩点头,换了官服,转去正厅。
太上皇的人排场很大,三个传旨太监,二十四名全副武装的禁卫,若不是还有好些个捧着赏赐的内侍,看他跟准备抄家似的。
来宣旨的公公叫宣海,是太上皇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和贾玩算是认识,毕竟都常在宫中出入,只是并没有什么交情。
宣海年纪大了,保养的却好,只眼角的鱼尾纹有些密集,笑起来颇为可亲,声音也并不尖锐刺耳,反而柔和舒缓,看他不像是宫里得势的公公,更像亲切和蔼的老家翁,宣海负手看厅中的陈设,叹道:“说来也是缘分,这宁国府啊,咱家还是小的时候,跟他先皇来过一次,那个时候两位老国公尚在,当真是金堂玉马,仆从如云,富贵无极……贾氏一门两位国公,何等煊赫,如今却是冷清了。”
贾玩随口应道:“可惜我们这些做后人的不肖,只知道败坏家业,如今是一辈不如一辈了……公公请坐。”
宣海摇头笑道:“大人何出此言?大人年不过十六,已是大内第一高手,身居三品,又得皇上信重……说句不恭敬的话,便是两位国公爷,也远远不及。以大人之能,如能审时度势,自当平步青云,恢复昔日荣光,甚至更进一步都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