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姑一时想不起来,却也不好意思细问濮九鸾到底是何人,只“哦”了一声。
她面目平静,毫不变色,倒叫濮九鸾没忍住,疑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
京城里还有人听到自己的名字如此平静?
罢了,这个小娘子向来都有些水波不兴,若是上了战场,也算得上大将之风。
倒是自己,过于看重自己的声望,着相了。濮九鸾自我审视反省起来。
岚娘已经侯在食铺前头,瞧慈姑过来高兴得摆摆手。
慈姑便凑过去,濮九鸾也老老实实坐在了食铺的矮凳上。想起这人今儿还给自己递线香,慈姑跟他说话便比往常更和气些:“您要吃些什么?”
濮九鸾抬起头瞄见旁边的水桶里几尾鳜鱼正在拿尾巴拍水:“就那个罢。”
慈姑:……
那是她今夜摆席答谢诸人的鳜鱼,鳜鱼平日里只吃鱼虾,是以肉质紧实,刺少肉嫩,极为名贵,售价可以说是草鱼鲤鱼的三四倍,若不是今日为着要请客,她还舍不得买呢。
冷静自持,冷静自持,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慈姑在心里默念了五遍,转而绽放一个平和的笑容:“好,那您一会就留下与军巡铺的大哥们一同用膳便好。”便匆匆洗净手脚开始造饭。
鳜鱼是早就备好了的,她从水桶中捞出鳜鱼,利落地拍晕宰杀切片,而后将鱼片腌制起来。
再将早上腌制好的兔肉取出,片出最饱满的兔腿肉,切丝后用淀粉蛋清团成球状,再放入铁皮桶中,投入木炭与青花椒、桂皮、小茴香,点燃后放在里头任由青烟熏制。
那烟火燎到濮九鸾那里,呛得他咳嗽一声,却被岚娘察觉,她小声附在慈姑耳边示意她悄悄儿偷看:“快瞧快瞧,卯日星君显灵,食铺里来了个俏郎君,生得当真美貌。”
慈姑手上便片青瓜便冲她眨眨眼:“那呀,是那个‘一两银’。”她瞧着岚娘,手却丝毫不减慢,迅速斜刀将青瓜片成了瓦片模样。
而后又利落斩下鱼头、鱼尾蒸熟摆盘。岚娘恍然大悟:“那个冤大头哦!”慈姑闲来与她讲过,有位客人每次来都要点个一两银子的菜,两人便给他起了个简单明了的诨号:一两银。
濮九鸾坐着坐着忽觉耳朵发痒,他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两姐妹往这边偷看的目光,慈姑吐吐舌头,岚娘心虚,而后两人齐齐爆发出大笑,叽叽咕咕笑得直不起腰来。
濮九鸾不安地想:我脸上有东西么?
此时李军汉他们大踏步走进了食铺,热情与慈姑打招呼,慈姑忙叫大松过去给客人上茶,自己则加快了做菜的速度。
好在如今有了徒弟,叫她们帮忙,叮叮当当剁起了肉馅儿。
再将调味后的肉馅一勺一个填满南瓜花,她手形利索,上下翻飞间盘子上便摆了一排南瓜花,而后再取一点淀粉在花口处一抹,将南瓜花封住。
小丁忙接过南瓜花,放进锅里小火煎制起来。慈姑收徒后那些徒儿便都要来食铺帮忙,因着他们大部分人都已有家有口,慈姑便婉拒了,只准小丁来,于是其他徒弟便三五不时过来瞧瞧。
这边烟熏兔球已经做好,慈姑便将兔球投入油锅慢炸,用低温慢熬的方式锁住兔球中内部的水分,最后用红醋和麦芽糖熬成糖浆,均匀往烟熏兔球上一浇,褐红色的糖浆遇冷便牢牢锁住了兔球。
“好香!”汪行老大踏步进来,朗声笑道,身后廖老爷不甘示弱:“汪老给我讲讲,这兔肉是如何结成球状的?”后头还畏畏缩缩跟着一个不情愿的汪老三,被大松瞪了一眼,越发委委屈屈锁在角落不敢吱声。
吕二姐与田获也并排进了店中,身后的婢女手里大包小包拎着许多东西,吕二姐也不见外,自顾自与慈姑打过招呼,便拿出一份檀木冠梳要赠给慈姑。
慈姑张罗完这些人后,看着水烧开了,忙放入瓜片汆熟,再将腌制好的鱼片下锅汆熟,而后便将瓜片做底,鱼片一片片摆放到瓜皮上,再与早就摆好的鱼头鱼尾衔接,摆出一条跃水鱼模样。
最后热油煵香豆豉,烹水起锅浇在鱼片上。
再用锅底剩下的热油烧开高汤酱油,浇在了酿南瓜花上。最后快手炒一个雪菜毛豆,又端上徒弟们煮好的肉丝面,今日的菜便成了。
“起菜啦!”小丁大声报出菜名:“翡翠鳜鱼、缠丝烟熏兔球、酿南瓜花、雪菜炒毛豆!”
慈姑也落了座在旁举杯笑道:“今儿个多亏诸位出手相助,便做些菜谢谢诸位,我以茶代酒谢过诸位。”
大松也在旁举杯,说了些“过于仓促没甚好菜请诸位不要见怪”之类的客套话,便赶紧招呼大家吃菜。
诸人的目光先被翡翠鳜鱼所吸引。
热气氤氲中,鱼头昂首翘尾。翠玉般的瓜皮上摆着洁白的鱼片,宛若一条犹在弯腰划水的鱼,而整题摆在白玉盘中,更显得清雅高洁,叫人倒不敢下筷。
最后还是汪行老先夹了一筷子吃了下去。
鳜鱼皮厚,慈姑却巧妙得剔去了鱼皮,入口的全是满满鱼肉,肉中毫无尖刺,叫人大呼痛快。
再细品味白白嫩嫩鱼肉片成薄片,在舌尖颤颤巍巍,鱼片中吸收了菌菇精华,满口浓郁鲜甜。汪行老想起适才瞧见慈姑在焯水的锅中加了菌菇,想必就是为着提鲜,能吃出新鲜菌菇的滋味渗进鱼汁中,山珍与水鲜的交汇,一齐汇聚到了舌尖,刺激着味蕾。
而鱼片本身清爽,脆口,能尝出焯水时最大程度保持了鱼肉本身的鲜美,让鱼片更加嫩滑唇齿间回味悠长,鲜美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