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娘吃吧。”就一闪身进菜市场去了。田在在后面骂道:“这老王八!”就大摇大摆地回家。
这年夏天里,几场暴雨来得让人胆战心惊,就好像那种强行向女人施暴的骇人行为。但又构不成*。因为被搞的女人有三分自愿——一可能是被下药陷害,二可能是自身有一分渴望,对“霸王硬上弓”的男人有几分好感。田在往“露西*”跑得很勤。艳阳高照后的夕阳红霞,他坐在“露西*”里谈闲天;阴雨大风天气的傍晚阴霾,他坐在邱艳燕的小客厅喝茶。邱艳艳叫田在“佐田将军”,因为她听说有日本人叫“佐田将军”的;田在叫邱艳燕“美柰子”,这也是他从电视上听到的日本名字。一个*的名字。好在邱艳燕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说她知道“名优”,就是唱戏的而且的有名的。那“*”,可能就是女戏子吧。
邱艳燕对我着实冷淡了不少。我也不在乎。每次经过她房间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田在和她都在房里,生活。——他俩俨然是一对夫妻了。奇怪的是,我还见到陌生男子和年轻女子进她房里,关上门,里面的世界都是一连串的问号。我不想去打听,更不想问她,或者田在。我不想理田在,并不是因为嫉妒他。田在对我说今年的光棍节他可能不和我一起过了,他说:“我有美柰子了。哈哈!”我说:“今年的光棍节我也不会过了。”田在问我的另一半是谁,他怎么没见过,我说:“等着瞧,等着瞧吧!”
这一个夏天,我做了一个长长的奇怪的梦。——我不敢肯定它是不是梦。对真实的自己来说,我更愿意相信这不是梦。甚至,而立之年的我的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都是这一个梦境在不断上演。
刚进入夏季时,那一个梦就开始。此后一直不断地回顾,重演:深夜时分,我莫名地醒过来。扭开台灯,我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闪逝而过,是狗精!我清醒了认识,睁大了双眼,极力搜索那团飘忽的白云。然后从黑暗之中走出来一个人,没有跑出来一条狗。是他!我判定,他就是那条狗精无疑,或者他是附在狗精身上。他依旧是一套朴素古旧的灰色中山装。我显得很镇定,说:“是你。”他似乎点了点头,就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已经不存在了。我想来看你,抚慰到你。”我说:“真的吗?”他说:“我知道你一直这样伪装,三十年伪装着过,你是不想自己的那份孤独变味。只可惜一直都没有一个人甚至一条狗嗅出那种味道。人类擅长的是听觉与视觉,经过大脑深处的嗅觉太不容易被激活。”我说:“我是一个人,我当然明白。我装傻再变傻,是因为我还年轻时,看到一个脑子想法不正常的人被诬陷而死;我想诬陷其实是一个好词,而且在傻子的世界,万事只是趋于简单恬淡,为什么不呢?”他说:“但你因此更加痛苦。”我应该是被他说中了。只是默不作声。但随即我问他:“你呢?你能怎样呢?”他走到我的床边,俯下头看着我,说:“我可以……”我用手捂住他的嘴,说:“可你是男的。”他停止了动作,站直身体,微笑着说:“这简单。”他竟摇身欲变,真的就变了。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女戏子,不,不是女戏子,是男戏子,但是唱花旦的。我不在乎实际,只在乎个人情感与想法。这样似乎很好。似乎只有这样。在我和他的对视上,他慢慢朝我拥过来。但他那一身华丽行头的外表,一碰到我,他便瞬间崩逝。我可能同他一起崩逝,我很情愿这样,因为我从没有感到过不孤独,即使是关心我前途的父母,他们都不能让我不孤独,而他,惟一地为我做到了。唯一的狗精为我惟一地做到了……
我真该养下一条小狗。以便我能时时望着它,幻想自己也变成一条狗。狗会感到孤独吗?狗会为了另一半的问题而变成一条疯狗么?
以前我这么想,但现在,有了狗精的入夜,尤其是他尝试着理解我,不仅想理解我的孤独,还想理解我孤独之外的方方面面,我的旧观念也有了一点自信与充实。我不认为我可以彻底摆脱掉女人,但我可以不被女人的问题困扰。
在邱艳燕和田在一对露水夫妻的生意越做越好之时,几十张寻人启事悄悄爬上了这个小镇各个地方的公开墙上。那张纸上面都写着同样的内容:
李发仙,男,二十五岁左右,身高165cm,身穿浅灰色旧式中山装,硬垫布鞋,于×年×月×日走失。他曾唱过戏,嗓子细腻,脸皮白净,有同性恋情感倾向;如今会几手理发技艺,尤长于剃光头。能提供有用线索者必有谢酬。望知情者速与“露西*”联系。
×年×月×日
还附一张两寸照片,就是我看过的他的那张黑白相片。
这则启事,可能是邱艳燕写的,可能是他的家人写的,也可能是我写的。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想起了他——叫李发仙的男戏子。尽管已经隔了几年的时间。
田在从邱艳燕那里赚到了钱,他请我上小馆子吃饭。我说:“不吃白不吃。”就跟他去吃饭。在席间,田在要我不断地向他敬酒,说祝他和美柰子的婚姻幸福。我问他们要结婚了吗,“可她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我问道。田在说:“美柰子说她老公失踪两年多了,没准是死了,她都不知做了多久的寡妇——我和她结婚,很合法呀!”我问什么时候结,田在说:“她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的生意虽然做得广,包括政府一些官员都给予支持,但我们还是赚得少。在这种小地方,‘*生意’做不起来!所以,我们想到县城去扩大发展。”我奇怪他对女人的欲望不再强烈,而是对生活、钱财多了一分认真劲。饭后,我很窘迫,因为要跟他一起离开,并且回到同一座房子里。
夏天的热度很快地弥漫在人间。炎热夏日里,田在对邱艳燕家中客厅里的那台电冰箱感到很奇怪。冰箱插头插在插座上,指示灯亮着,但冰箱的位置在角落里,而且,许多的杂物像纸箱子、桌子、椅子,将冰箱堵得严严的。田在问过邱艳燕她家的冰箱怎么给堵得严实实的,不冷藏什么东西吗,不冷藏的话干嘛又通上电。邱艳燕不知怎么解释,也许是心里发慌,她说那冰箱坏了,不能用。通上电只是因为她想让客人知道那不是一台坏的冰箱,不至于在客人面前丢了面子。巧的是,冰箱的指示灯没有坏,通电就会亮着。
每年一到夏天,小镇便进入用电高峰期。因此小镇总要停几次电。今年也不会例外。那一次停电,一连停了七天。我的房子里突然弥漫出一股强烈的腐臭的气味。田在代表邱艳燕来找我,说我这房子里有死老鼠,腐臭了,要我赶快找出来处理掉,否则他们就不租房子了。我说这预制板楼房怎么会有老鼠,他说他不管,若两天内还处理不掉房子里的腐臭味,他们就走人。我问他邱艳燕人呢,她上哪儿去了,田在说去县上学发艺去了,“她不在,我就是你的房客!”他郑重地对我说。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就展开房子大搜查行动。从楼上到楼下,从门面外到后院,每一个地方我都细细探察,每一个角落旮旯,我都不放过。我怕自己感冒鼻子不好使,便从邻居沈大妈家借来她家的大黄狗。同我一齐搜查的还有县上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他们来我的房子里,抓住了田在,和一伙*女学徒。一个民警同志问田在:“*女老板呢?”田在早已明白是什么事,低着的头一下子扬起来,激动地说:“她跑了!这臭娘们,竟敢甩下我就先逃跑了!”警察问他跟*女老板什么关系,田在说夫妻关系。警察问是合法夫妻吗,有结婚证没有,田在嚷:“天天她都跟我睡,而且,我再没有花心,睡像这些年轻的娘们,要结婚证干什么。”警察问女老板干那事没有,田在说:“这是个人隐私吧。”警察说他们必须知道。田在说:“干了,只跟我一人干了。怎么样?你们又抓不住她?”警察最后说:“带走!”这一天,派出所的同志主要搜查了邱艳燕的房间。我和大黄狗主要搜查了其他地方。毕了,我和大黄狗没有特别的发现,像死老鼠、死狗的尸体都没有。警察同志搜查邱艳燕的房间后,带走一些带有违法性质、或者危害人民健康的*,麻醉剂,等。那里面还有大量的避孕套,有人说也该带走,拿去免费分给人民,因为实在太多,而且好多人民要避孕套,还得偷偷上药店去买,“不拿这多浪费啊!”但警察同志们的什么大队长说了,谁想要就往自己兜里塞就是了,——“派出所的共同意思是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送派出所的同志出门。临走时,他们捂着鼻子,说我的房子太臭了,尤其是他们搜查的*女老板的房间里,“里面肯定有什么死尸!”一个矮个子民警说。我说:“是,我正在侦察着呢!找出来一举抓捕它归案。”派出所的什么大队长摆手道:“它归案不归案与我们不相干,那是你的事。毕竟是你房子里的死尸嘛!但是,一旦发现那个女*……*女老板——也是你的房客,她回来了,你立即拨110,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好一举抓捕她归案!”说着用用手握成的一个拳头在空中一扬。我点头哈腰道:“一定,一定。”
那一伙派出所的同志走远了。他们模糊的背影愈加模糊。但还能听见他们大声的话语。“头儿,咱们头一回来这天回镇,就遇他妈的停电,真是晦气!今晚玩什么呀?”“先回派出所吃他一顿。吃饱了,晚上咱们点起蜡烛来打牌,战他个通宵!哈哈……”是那个大队长的声音。“我听说,天街派出所为咱们借了一台发电机,我们倒可以去唱歌,吼他一晚上再说……”
剩下我一个人在弥漫腐臭的大房子里。第一天,我没搜查出腐尸。第二天,我不借大黄狗来帮忙,而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搜查。“露西*”已经关了门,说是在背后搞特殊服务,组织小姐集体卖淫,而被强制性关门。——但若已是*的话,她们不卖还干什么呢?可能是不能卖身,别的一切都可以出卖。尤其是男女婚姻的实际关系。——我在房子上下左右前后搜来搜去,最后将目标锁定在邱艳燕的房间里。我先关上了房子里所有的门,和所有的窗,有窗帘的当然得拉上窗帘,再到邱艳燕那一个房间里。因为不通风,房间的腐臭味愈来愈浓,我已经把持不住,弯下腰呕吐了。把肚子都吐得差不多吐空了,只知道肚里的酸水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涌。我想我需要适应。我要适应这个腐臭味,还有对他若有若无的恐惧。死尸就在这间屋子里,这确定无疑。而且,那会是什么样的死尸呢?我站在搁冰箱的角落面前,看见冰箱的指示灯已熄灭。
没有犹豫。我开始将面前的杂物,一件一件地搬走。空气中,不仅弥漫着腐臭味,还有到处乱舞的灰尘。当立式冰箱前没有任何阻碍物时,我伸手碰了碰冰箱门。那上面的灰尘就像一层沙子,铺在地上的一层沙子,我可以留下一个清晰的指肚形。拉开冰箱门,一个人头赫然立在我的面前。真的是他,睁着和缓的双眼正盯着我。我适应了再臭再腐的气味,适应了对他的恐惧,慢慢从冰箱里摸出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手,腿,头,等。再在地上像上机器零件一样地将他拼成一个人的样子。他是谁啊?他就是镇上“寻人启事”上所找的李发仙,唱过戏后来改行理发的同性恋李发仙。我想我对自己已经没有多少知觉了,所以不曾知晓触摸到他身体时是什么感觉。我失去知觉,因为他的眼神。他的似乎能理解我的眼神。我以为自己已醉,似乎是在恋人的眼里醉。
但他是一个已死了两年多的死人啊!而且是一个真真切切的男人!我环视了一圈身后,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慢慢向下落定的尘埃。——我多么想像灰尘一样,可以不必担心和多虑什么时候落定在地上。可我不是灰尘,我有一团火,关于爱情的一团火,还没有烧尽。我迅速打开门出去,看见比白天的光线更白的一团白云从楼梯口闪逝,我脑中一个意识:“狗精!”人便奔上去寻找,找遍了整座房子却再找不着它的踪影。难道是幻觉?
我这一生中的幻觉实在太多。人的整个活着就像是上帝、神灵的一个幻觉。我亦如此。因此,区区一个人——我的幻觉,那太普遍不过,它就是真实的又何妨?一个幻觉可能无关紧要,但许多个关于“狗精”的幻觉从我的脑中出现,是不是就表示,我真与狗精相识过?而他真的就主动来抚慰过我?
我回到李发仙躺着的房间,背对着敞开的门,坐在地上,——我想陪着他。从上午到下午,到傍晚,脑中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李发仙他真的会变作狗精么?狗精真的是他么?
傍晚时分,外面传来卷帘门被开打又被关上的声音。这房里的我慢慢走到床边,柜子上的电话听筒已搁在一边,我拾近耳边,里面是礼貌的重复声音:“您的电话已欠费停机……”挂上听筒,摁“免提”,再摁了“110”。但是可能因为电话已经欠费停机,电话一时没有接通。
我坐回原地,继续想刚才想的那两个问题。正越想越乱的时候,猛地胸口一疼,是心脏被刺的疼,心跳瞬间乱了节奏,我低头,看见胸口那里渗出鲜红的血来。用软弱的手绕到后背,背上粘粘的,是鲜血混合着冷汗。我咬着牙,往身后看。已经蹲着的邱艳燕右手正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已从我后背,对准心脏的位置刺入。她的左手提着一双粉红色的高跟鞋。
她打扮的还是漂亮。(自从她跟田在同居以后,她的打扮就与时间的增长“成反比”。)但这不是在我心中说出的话,是心之外的事实。我心中的话是:我从来不觉得她美。事实是:她总是打扮得很吸引人,很时尚很漂亮。她穿的是黑色套裙,脚下穿的就该是她左手中的那双粉红色高跟鞋。我看着显得高大许多的她,她的眼睛,对她微笑了一下。她可能认为我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罪行暴露”。于是,她凶恶地说:“刘来俊,对不起了。可是谁叫你发现了呢!”连声调都喑哑了。我专心地看着她耳朵上随着她颤动的耳环,摇摇头,说:“你不该对他……”她站起身,发疯似地尖笑着,高声道:“他?李发仙,我不该杀他吗?哼,他是一个同性恋!他根本就不爱我,就是他毁了我。他当初跟我结婚,仅仅看中我的名字——哈哈,忘了告诉你,我不是邱艳燕,我本名叫邱君时。——李发仙看中了我的这名字,就同我结婚,可是结婚后,我才发现他是同性恋。搬到你这里,我本想跟你好上,可是李发仙说他觉得你与众不同,他想跟你亲近。我恨死了他,恨死了同性恋!所以我要让他消失,永远地在世间消失。所以,那晚他单独拜访了你之后回来,我就让他永远地在我的身边!”
我慢慢闭上眼睛,躺倒在地上。邱君时的尖利声音仍在耳边喧嚣,“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他肢解吗?哈哈,不是我残忍,也不是我为了好玩。是我们那里,都流传着一个杀狗的传统。人们杀狗不光把狗杀死,还要把狗剥皮去骨,要吃狗肉,我就想尝试真正的杀人——不光把人杀死,还要肢解。要不是怕被人发现,我可能还要煮了他的肉吃呢……”过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房间,仿佛幽灵归位,死神召唤。
我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好像从一个幽深的悬崖往下坠落,在最后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