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些日子钱、白二家突然说粮食出问题后,他们问了许多粮行,这种大生意,也就河清号敢接茬。
邬枭脑中算得飞快,又拿眼去瞧邬森,他见邬森面色深沉,便没先应下燕熙的话,转而问:“你们现有的那二十万石,何时能来?”
“每石一两白银。”燕熙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半月交粮的价钱。因着急运来,人、马和车都是现挪来用的,比寻常要贵。若是时间能宽限到一个月,价钱我们能再让两成。”
每石一两价格,其实在邬枭看来已经很实惠了,叫他暗自兴奋的是只要多等半月,便能再减两成价格。这实在是太划算了,邬枭很难不动心,他蠢蠢欲动地去瞧邬森,见邬森还是沉着面,他便不敢答应,只说:“时间太久了,我要先看到你们的粮食。否则,你若到时给不出粮食,我们这边的人就要饿肚子。”
燕熙气定神闲地说:“我们有五万石粮食就存在岳西郡,可以请邬老板去看,旁的十五万石也都在五日脚程能到的地方,我们清河号做生意讲信用,若是有假,我这五万石可以白送你们。”
燕熙说话大气,邬枭与邬森对视一眼,心中有了点底子,说:“可以。”
燕熙抬手阖上茶盖,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韩语琴和沈潜正要说点什么暗示要送人,邬枭抢先问了一直纳闷的问题:“你们是大靖的粮商,为何肯卖粮食给我们?”
燕熙的语气稍露出些不悦:“本来互市就是各邦互解紧缺之物,友邦之间互济物资也两边朝廷的意思,为着互助安宁,图个天下太平。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于国于边皆是有功的。而且钱、白二家能卖粮食,怎么,我们卖不得?”
燕熙那种又轻又ban漫的语调,叫人听了,觉得他高高在上得理所当然,不由便想让着他。
邬枭在与燕熙的交谈中,不知不觉地降了语调,好似在燕熙面前连大声说话都是怠慢唐突,他听出燕熙的不悦,不由自主蔼了声道:“卖得卖得。只是现在都传说你们大靖与漠狄要有一战,你们粮商现在还敢卖浪给漠狄,不怕朝廷问罪吗?”
“我倒想问问邬老板,你们是漠狄的粮商,你们说今年到底会不会打战啊?”燕熙像是很好奇地问,可他又像是满不在乎,问完了,自己先轻笑了,他也不等回答,径直说,“钱、白二家都卖了多少年的粮食了,他们没被问罪,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者,手底下的陈粮只能放两三年,再不出手,那五万石粮食就要烂在手里。放眼大靖,现在上哪找那么大的买家?”
邬枭却听得身上一紧,若不是燕熙后面的表现像是开玩笑,他都要怀疑河清号是否还有着朝廷的探子,他略过那个问题,接燕熙的话说:“你们新总督或许会买。”
“河清号早就去问过了,总督府的意思是要赊账买粮。”燕熙轻呵了一声,很不屑地说,“我们早就摸过了,西境没有多少兵,就算买军粮也买不了多少;而且总督府没钱,西境这几年早被掏空了,朝廷赊账,就是空手套白狼,我们可不想做这全赔本的买卖。送个一万石粮食给官府,算是尽了本份和情面,再多的没有了。”
燕熙这话说得刻薄又毒辣,听得邬枭一悚,忙去看邬森,却见邬森噙着玩味的笑意,似是对这神秘的大老板当真生出好好做生意的兴致来。
邬枭赶忙尽职地接话道:“那你就不怕卖给我们后,我们不认账?”
“赊账的买卖我们一概不做。你们若是想着赊账来谈的,今儿便是白谈了。”燕熙说话就要起身,“不如你们去找能赊账的粮行谈罢。今儿浪费了彼此时间,以后也莫要再见了。”
邬枭感到燕熙强势的冷漠,他做了多年粮食生意,便是在钱、白两家面前,也从未放下过身段,此时竟被一个新粮行的主子如此不当人看,一时气得瞪目,凶狠地道:“大靖可不止你们一家粮行!”
燕熙手肘撑上案沿,微倾身瞧过去,隔着纱幕,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有恃无恐,他说:“那你们大可去找旁的粮行,看看有谁有能耐供你这么大的货。只是,你们漠狄不产粮食,我敢说,若我不卖,你们眼下是找不着能卖的粮行了。”
邬枭感到某种类似鹰隼盯着猎物的视线,他竟是不由额头淌下汗来,强自镇定道:“钱、白二家并未拒了我们,只是暂时未应罢了,你们河清号也别太得意!”
燕熙轻哼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告诉你们吧,钱、白二家今年怕是不敢应你们了。他们的粮食大部分都存在了北原,可是娘子关现在不放粮通行,他们的粮运不过来,绝计不敢应你们的。”
邬枭近日一直在查钱、白两家的事情,他们隐约知道问题是出在粮路,却没想到是出在娘子关。现在一听是娘子关,他立刻与邬森交换了视线,心下便了然了。娘子关原来由西境控制,现在由北原和西境共治,北原素来在军资上不好说话,钱、白两家大约是真的打不通粮道了。
邬枭今日原本志在必得地来,谈到现在,竟是落入下风,他不可置信地反问:“那你们怎么敢答应?”
燕熙胜券在握地舒了一口气,说:“河清号的粮不在北原,自然敢应。不瞒你们说,我们来此,就是图着要取代钱白二家的。他们过时了,和四姓关系太深,光是运粮一样,就拿不到通关文牒,他们的粮食休想运来西境。我今年这个价格,就是来抢他们生意的。”
燕熙这话说得像要一口吞了西境粮市,听得邬枭冷汗更重了,他越来越没底气,频频地去瞧邬森。
邬森反而对今日的商谈越来越感兴趣,挑眉让他接着谈。
邬枭狐疑地问:“我需要知道你们背后是靠着哪家?”
“原来的西境总督和商贾,都靠着姜家过活,姜家一倒,他们也就倒了。”燕熙高深莫测地说,“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我们河清号不能把宝都押在一家,我们靠着许多家,可到底是谁,不能告诉你。”
邬枭越听越心慌,强自正色说:“我们还是不懂,河清号为何肯卖粮给我们?不怕我们转手把粮给漠狄大军,反去打你们大靖?”
“既为商贾,我只认银子,无利不起早,没利的事情做做面子可以,伤了元气不行。今年这粮食不卖出去,我们后面的生意都要乱。”燕熙像是终于正视了邬枭,正色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钱、白二家在西境根深蒂恩,今年若不趁他们危急之时,取而代之,待到明年,等他们缓过来了,我们这些个新粮行,想要扳倒他们,便是难上加难。而且,只要今年我们拿下你们的生意,他们两家的粮出不了手,都会变成陈粮。到时这两家还得找我们解决粮路或是收粮之事。到时,我们折价吃掉他们的陈粮,河清号便是大靖最大的粮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换你们做生意,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么?”
邬枭这回全明白了,他一时心中又是震撼,又是庆幸,幸好这样的对手在大靖而不在漠狄,否则他们邬氏粮行便是下一个被取代的对象,他不由叹道,“公子实在厉害,邬某自叹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