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个小屋里,有一天我与东子谈起爱与生死的某种辩证关系时,东子问我:“你怎么知道爱情可以一直都在,不会过去?”这是东子最喜欢提出的问题,只是每次的用词略有不同。有时他会说:你怎么知道你的爱不会改变?或者说:我惧怕爱情(假设它存在)的消失,我心里没有底。我把他的这类说法归结为小学一年级的选修课程。但每次我又不厌其烦地明确地回答他。
“我也无法预知爱情它将何时以何种方式过去。”我回答说。
“那怎么办?”东子又问。
“人从一出生就是朝着死亡那个终点奔驰而去的。你有没有因为最终反正是一死而万事皆空而放弃生?或者每天什么事情也不做,只担心会死掉呢?”东子问我。
“我并不担心死。”我回答说。
“为什么?”东子问我。
“因为生与死是相伴而生的,它们已融为一体了。我不必过分担心和注意它。我只管活好我的每一天,死是我无法控制的,是大自然的规律,它并不令我苦恼。”我说。
“那么,你对待爱情时何不也像对待死亡时一样坦然,让爱情与你的生命相伴而生,不去过多地计较它最终将如何,让它自然生长呢?”东子说。
“可是,我更想有种保证和承诺呀。”我说。女人都希望男人在爱她的时候给她足够多的承诺, 其实这种承诺是没有意义的,当然这在我变成女鬼后才明白。我一直就未能摆脱从小就深深植根于我潜意识里的害怕,我害怕改变,害怕移动,害怕一切不确定的事物。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喜欢孤独,喜欢将自己封闭起来的缘故。
“如果我对你说出绝对肯定的话,你不觉得那一样靠不住么?” 东子说。
“也许道理上你说得对。但我的意愿中真想先知道结果再踏踏实实地往下进行。”我说。
我想起了神宗大师的做法:当有人问他“何为佛”时,他脱去木屐顶在头上,然后飘然而去。
未来之爱是不存在的,爱只能是一种现实的行为。
人生本来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谁都是试探着往前走。就像有一个外国女作家说的那句话:“生命只有回头看的时候,才被了解。但是却又必须往前活下去。”这既是人生的困境,也是人生的奇妙之处。
于是,我也要学会顺从它的不可知性。它的不可知也同时向我们敞开了多种可能之门。我们可以依着我们个人的意愿去选择某种你想要的生活,而不必都在一条规定好的路上毫无悬念地往前走。那些不可预知的生活场景会时时出现在你的某一悬崖或某一急转弯处,给你一次次绝处逢生和眼前一亮的惊喜,这不是更好么?
爱情,是人的感情世界最惊心动魄和有创造奇迹(哪怕只是你主观意识里的)之力的神秘所在。我愿意为它而燃烧之后化成灰烬,然后再从灰烬中带着我自己的光芒之色升腾而出,完成我自己的涅槃。
爱情,无法先计算好了X+Y=Z,然后再放心走入Z里。这与生死两端一样,所有的爱情都有两种可能——幸福或不幸(白头偕老或半路夭折,全世界的爱情故事就是两个解围:爱别离和“然后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
我们无法事先为爱情开好诊断书。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每天悉心呵护,时刻珍惜。
爱情就像一块嫩豆腐,一旦弄上灰尘,那是吹不掉也拍不得的。 。 想看书来
第三章 暖手(5)
要知道人心的张力是有极限的,消耗破坏掉的东西,日后再怎么弥补也是无济于事的。
爱情中的人,最重要的不是你们躺在那个门里各自睡觉。而是要时刻保护好这株你们共同种下的嫩苗,养大的过程既艰辛又美妙。这是一棵多年生的树木,它会一直向上生长。不要只让它随着季节自然枯荣,要时刻去看顾它、滋养它。那样,多年以后,华冠之下的两把摇椅才能一起相对而坐——慢慢聊。
这是那天我和东子讨论爱情与生死时,我对爱情的理解,当然东子一直不赞成我的这种理解,东子说,爱就是爱,没有那么多的解释和分析、假设等,他爱我,就知道我在他的生活中占着重要的地位,他需要我,想着我,工作之外就想和我呆在一起,就这么简单。爱情是没有“因为……所以”这样承接因果分明的。
是的,我们是人,是心灵最脆弱的生物。也许我们的先祖真的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需要子子孙孙地还赎下去,用一个虚幻的被救赎来让自我保持信心和勇气。我们因为先祖的偷食禁果而被罚入地狱和天堂之间流浪,尼采说那之后上帝“死了”;但我们却因为这智慧而日日夜夜被欲望折磨着。我们不是,至少我不是智者,更不是圣人,我似乎只能活在未来里。于是我才会如此执著于爱,因为爱能给予我当下的质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这些是我死后的现在才明白的。但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感到害怕,会妒忌。
床上,芮儿和东子的两只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并且他们谁也没有抽出来的打算,就那样一直放在我的床上,在我的视线之中,紧紧地握着。芮儿为什么要这样?她曾经和我共同喜欢过另一个男人,然后从那次开始,我俩的生活轨迹发生了改变;而这一次不同的对象是东子,一个我为他死过很多次的男人。他们要握到什么时候?
我想过去把他们拉开,但他们突然一起站起来,朝外面走去,两人的手就这样相互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