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世上大抵没有什么神佛,便是有也不会睁眼听取人间的祈祷,康熙的祈求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愈到年底,太皇太后的身子愈不好了,廿四这日却难得地来了精神,说想见一见重孙、重孙女们,康熙心里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忍泪命人唤了皇子公主们前来。
大阿哥上月已成婚,迎娶了科尔坤的嫡女伊尔根觉罗氏,这婚事办得很急,康熙也有用这一桩婚为太皇太后冲喜的意思,可惜生死之前,万物无力,何况这种荒谬之谈。
年轻的大福晋头次经历这样的场合,跪在大阿哥身边,神情有些惶恐不安。
太皇太后看了她一眼,命人将一对如意与她,笑着道:“你应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唯一一个重孙媳妇了,这对如意便偏给你了,要早日为胤禔开枝散叶啊。”
大福晋叩头称是,太皇太后又环视殿内,这回独独唤了瑞初上前,敏若顷刻间呼吸都急促了一分,下意识握紧了女儿的手,转瞬间整理好情绪,牵起瑞初上前。
等她牵着瑞初走到前面,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叫瑞初自己过去,瑞初仰头看了看敏若,眼里没有彷徨无助,一如既往的平静澄澈,敏若心微微定了定,重新跪下来,嘱咐瑞初:“上去给老祖宗请安,不要怕,老祖宗是最疼你们的。”
瑞初乖巧地点点头,走上前去,有模有样地行了叩拜大礼。太皇太后凝视她许久,招招手叫她在床边坐下,忽然问道:“你瞧老祖宗好吗?”
瑞初用懵懂干净得好像一只天真小兽的眼睛看着她,康熙不自觉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刚开口说什么,太皇太后又道:“不要怕,我是你的乌库妈妈。”
瑞初忽然开口,声音很清脆,潺潺如溪水,清澈干净,“乌库妈妈好。乌库妈妈不生病了。”
康熙心里一紧,太皇太后似是顿了一瞬,旋即真真切切地笑了起来,扬着唇,脸上的褶皱是岁月留下的痕迹,银白的发髻昭示着她的高寿。
她轻抚着瑞初的头,又问:“乌库妈妈死后会上长生天,对吗?”
敏若面上似有惶恐不安之意,眼中却是一片的冷然,就在太皇太后榻前侍奉的阿娜日忍不住开口轻声唤:“老祖宗……”
她开口的那一瞬间,瑞初懵懂地看着太皇太后,“乌库妈妈……长生天?”
这对瑞初来说是个疑问句,说明她没懂“长生天”是个什么玩意,然后太皇太后可不知道那些,只当她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好!好!”太皇太后带着泣音笑了两声,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又摸了摸瑞初的头,转头对敏若道:“来,牵着七公主,叫七公主别怕——乌库妈妈要去见你的玛法他们了。”
敏若快步上前牵住了瑞初,女儿的手被握入手中,她的心终于一定,忙牵着瑞初回到后面跪下,书芳跪在四妃那一排,也在她的身后,此时正关切地望着她。
敏若轻轻吸了口气,递给书芳一个眼神示意她放心,其实太皇太后这举动没什么稀奇的,一个笃信神佛半辈子的老太太,死前心有不安,想找一个似乎生带祥瑞的晚辈问自己死了能不能升天,就跟去庙里找和尚问这问题一样,甚至可能她心里会更信瑞初一些。
毕竟庙里的和尚修行得多好太皇太后未必清楚,但她却因瑞初生来的吉兆而笃信瑞初是有大福分的。
头一个问题则是想问瑞初会不会因为前事怪她,其实瑞初这么大的小孩本是不知道什么怪与不怪的,只是因为瑞初在她眼中有不同之处,所以为求一个心安罢了。
事情不大,只是叫敏若稍微地有些不爽。
不过谁能跟病榻上的老太太计较这个呢?
敏若只握紧了女儿的手,太皇太后今日也没多说什么,便叫众人散了。
回到永寿宫,敏若抱紧了瑞初,郑重严肃地嘱咐她:“以后再有这种问题,你就说不明白、不知道,不许回答,知道吗?”
这样的句子对瑞初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复杂,瑞初却好像听明白了似的,伸出小手去抚敏若的眉心,奶声奶气地道:“瑞初知道——额娘不愁!”
敏若将瑞初紧紧搂进怀里,终于长松了一口气。
次日,太皇太后便有些昏沉不醒了,众妃、皇子女、宗室亲王惶恐聚集,太皇太后醒来时只嘱咐康熙两句陵寝之事,便有些喘息不匀。
太后忙服侍她进了参汤,太皇太后又握紧了太后的手,看看阿娜日,嘱咐:“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是。”阿娜日泣拜道:“我会好好孝顺、照顾太后的,老祖宗您放心吧。”
太皇太后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松开太后的时候,又看向康熙,康熙连忙近前,这回她似有许多想要叮嘱的话,然而气力不足,说得断断续续,康熙边听边流泪,口中不断称是,终是没能听全太皇太后的嘱咐。
其实太皇太后早已立下遗诏,诸多事情自会在她死后由苏麻喇传达与众人,她这会的叮嘱,就好似寻常人家的祖母闭眼前放心不下最疼爱的孙儿一般,康熙握着太皇太后的手不断流泪,听着她声音愈低,到最后气息断绝,身体都冰冷起来。
康熙终于忍不住哀嚎出声,殿内一众人皆垂头哭泣,敏若亦是泪如雨下,握着瑞初手腕的手却终于敢稍松一点。
宫人们忙着为太皇太后装裹,腊月里赶上大丧,这个年是注定过不消停了,太皇太后灵柩暂停宫中,皇贵妃每日率众嫔妃、公主、诰命哭灵举哀。